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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堤绕孤山/校对、配图:jiamin
 
 
(41)《解 谜》
 
  经过昨日和秋香的一番深谈,锦云决定改换战略,凡事亲力亲为,与娇红站在同一水平线上面对人生,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赢得她的青睐。一大早,他就穿着一身粗布衣衫来到“大众食堂”,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就卷起袖子干起了杂活儿。娇红忙中一眼瞧见,赶紧过来指着他这一身行头,又惊又喜道:“锦云,你……”
  “我来帮你的忙啊!哎呀,穿着昨儿个那身衣裳多别扭啊!”“新人”总是意气风发,干劲十足。话还没说完,锦云又开始动手收拾碗筷。
  娇红连忙上前劝道:“不用了,这些粗活你不会习惯的!”
  “哎呀,你都习惯了,我为什么不能习惯呢?莫非……莫非是你瞧不起我?”锦云眨着眼望着她,手里的活儿却没停下。
  娇红忙不迭地解释:“不会,我怎么敢呢?你千万不要误会啊!而是这些活都琐碎细微的,怎么好劳动你这位大公子呢?”
  锦云一摆手道:“那就让我试试看吧,说不定我能够做得比你们还要好哦!”说罢调皮地冲她一笑,抱着木桶大步进了厨房。
  娇红无法,只得由着他去。他们的这番对话,旁人谁都没在意,却唯独招致了天龙、地虎两兄弟大大的不忿:又在美人面前献殷勤、博好感,这小子实在忒可恶!
  生意红火,时间也似乎过得特别快,一晃就到了打烊的时候。送走最后几位客人,大伙儿围桌共祭五脏庙。正吃着,忽见方羽迈步走了进来,娇红高兴不已,锦云却顿时没了笑容。
  一眼瞧见锦云那身打眼的行头,方羽颇有些惊讶地笑问道:“纪公子,怎么您也干起伙计来了?”
  锦云放下碗筷,眼珠一转,想好一番“合理化”解释:“能在这个大众食堂当个跑堂的也不错啊,至少心情愉快,苦也变甘!”为了佐证自己的心情大好,他又大大扒了一口饭。
  方羽见状,不由微微愣住。娇红起身招呼道:“方羽,你用过午膳没有?一块儿吃啊!”
  方羽忙道:“不了,我来找你是有点急事,没想到你在用膳,真不好意思。那我待会儿再来吧!”说罢他转身便要离开。
  娇红赶紧上前拉住他,笑道:“不妨事的。你不是有急事吗?进去谈好了。”
  方羽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带着歉意向正在用餐的大伙儿道:“对不起啊,你们慢用!”说罢随着娇红进了里屋。难得看他们能单独相处说
体己话,天龙、地虎自是高兴,忙不迭地连声称好。有人欢笑有人愁,满脸失意的锦云一抬头,正瞧见他二人以胜利者的姿态,捧着饭
碗肆无忌惮地冲自己笑着,不由觉得相当滑稽,脸上堆起苦恼人的笑容回敬了他们一下,然后再不说话,埋首于手中的饭菜。
  里屋内,方羽将一张写满文字的纸递给娇红,满面诚恳道:“请你帮我看看,这两首诗写的是什么?我约略窥出了一些端倪,可是不大确定,需要你的帮忙。”
  “不敢,我看看。”娇红微笑着接过,起身逐句念道:“汉月阶前下,白日浮云花;玉竹箫冷去,兽据关前塔。穷民富宸
乡,哀哀可怜王;文臣敌武将,忠魂国空飏。”她凝神思索了片刻,似乎有些心急地向方羽问道:“方羽,这两首诗从哪里来的?”
  方羽站起身来,一五一十如实相告:“庄家后花园的地洞里。本来是两块羊皮毡子,贵祥拿来问我,因为我看过,所以我记得,据说是和一块宝玉有关的。”说罢他以探询的目光望向娇红,急切问道:“怎么了?”
  “依我看来,我觉得像是两首预言诗。”娇红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预言什么?”方羽的眼中泛着兴奋的光芒。
  娇红紧蹙眉头道:“是预言我大宋国运。”
  方羽一愣,拿过那张纸急欲作一番求证。“汉月阶前下,白日浮云花;玉竹箫冷去,兽据关前塔。”他又将这诗念了一遍,联系着方才娇红
的话,突然间脸色大变,骇然道:“莫非是打不过那些鞑子?”
  “这话不能说,方羽!”娇红赶紧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惊魂未定之下,方羽又急急继续念道:“穷民富宸乡,哀哀可怜王;文臣敌武将,忠魂国空飏。”一字一句如尖刀般插入他的心窝,脸上的惊恐化为了难以抹去的沉重:“朝廷重文轻武,终将招来祸患?”
  娇红点点头,红红的眼中泛着泪光:“因为爹爹是武将,所以我感触特别深。”
  屋内顿时弥漫着悲伤的空气,方羽的眼眶中也几欲涌出泪来:“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呢?我们能够为这局势做些什么呢?”
  “方羽,如果有心,一定有路子!”娇红的目光中透着无比的坚毅。
  方羽心中一动,问道:“这话什么意思?”
  “你可以在仕途上面求功名啊!”娇红为他指点迷津。
  “我明白了!”一语点醒梦中人。有了明确的目标,方羽心中的慌乱消失殆尽,眼神又恢复了光彩。
  娇红重重点点头,转念又问道:“刚才你不是说什么玉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羽此时也回过神来,应道:“汉白玉兽是奶奶给咱们的!”他又拿出那张纸,为娇红细细解释道:“你看,前段诗摘出句首,是不是汉、白、玉、兽啊?”
  娇红一见果然如此,不由惊喜道:“对呀!”
  方羽继续道:“因为这两块羊皮毡子是在后花园的地洞里面找出来的,所以他们认为是与汉白玉兽有关的。”
  “噢?我再仔细看看!”娇红又拿过那张纸来细看,她按着方羽刚才给出的思路逐句探究下去:“汉白玉兽是夹在前一段的句首,那后半段的句首却连不成
一气,那第二个字也不行。”当目光移到那诗的第三列时,她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呼:“如果是第三个字,是富、可、敌、国!”
  将两首诗一合并,方羽惊道:“汉白玉兽,富可敌国?”
  娇红点点头。没想到这寥寥几行诗不但预言了国运,而且还隐藏了偌大一个惊天秘密,那么那汉白玉兽将会给拥有它的人带来怎样的影响呢?想到这里,她忙问道:“那块玉现在何处?”
  方羽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赶紧应道:“在我娘那儿,藏在后院的咸菜缸里!”
  娇红闻言大惊:“不能搁在屋里面,那太危险了,会为你们招致杀身之祸的!”
  “啊?!那么该怎么办呢?”方羽慌了神,顿时没了主意。
  娇红思忖了片刻,应道:“拿到荒郊野外,埋在地下,暗立标志,日后好寻哪!”
  这确是一个可行的好办法,方羽点点头道:“好!”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方羽即刻来到小树林,三下两下挖好一个深坑,将事先用红布仔细包裹好的汉白玉兽小心掩埋其中。他四下里
望去,发现附近有一块大石正好可作为标识,且兼具防护之用;于是使尽全力推了过来,压在坑上,确认万无一失了方才放心离开。

(42)《探 病》
  扛着锄头回到家,方羽早已是饥肠辘辘。本想着好好大吃一顿,哪知一双脚才踏进屋内,却赫然瞧见母亲晕倒在地上,人事不省。方羽大惊失色,慌忙请来大夫诊治瞧看。经过一番细查,得知母亲此次是因为遇到怨怒烦心之事,而导致旧疾未愈,又添新病;须得少思、少念、少愁、少怒、少怨,再配以药石之效、长期静养,方能调摄精神,强壮体魄。
  方羽拿着大夫开的方子去抓药,谁知在药铺竟碰上了月娥。他二人虽算不得有仇,但由于之前的种种过节,一番口角争执自是难免。双方针尖对了麦芒,掌柜的少不得来解劝。月娥虽素来刁蛮成性,但一听说方羽是因为母亲生病而心急火燎,当下心中的怒气便消了大半,这场战争自
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娇红从天龙处得知梅芳生病的消息,顿时急得坐立难安,将店里的生意交给秋香后便要去方羽家探病。锦云在旁听了,赶紧追过去要与她一同前往。天龙、地虎料不到他反应这般迅速,又一次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不停地埋怨。
  闲言少叙。方羽将他二人领进里屋,来到病榻前轻声道:“娘,娇红小姐来看您啦。”
  “娇红小姐?”梅芳听说是娇红来了,忙强打精神从榻上下来,满脸歉意道:“娇红小姐,真是不好意思,食堂里那么忙还让你跑一趟。”
  “伯母,伯母,你快坐下。”娇红赶忙上前扶她坐下,微笑道:“本来早该来看你了,这都要怪方羽,他根本没提这个事。要不是今天小六子告诉我们,我们还不知道您病了。”
  梅芳一笑:“是我不让小羽说的。是老毛病了,不要紧的。让你们担心,真是过意不去。”说话间,她的目光落在从未谋面的锦云身上,忙问道:“这位是……”
  娇红赶紧来作介绍:“伯母,你瞧我净顾着说话,没替您介绍。这位是京城御史大人纪琏纪大人的公子纪锦云。他听说您病了,特地来看你。”
  锦云抱拳问候道:“伯母好!”
  梅芳一惊,忙不迭地离座欠身施礼:“原来是御史大人公子!”
  锦云赶紧上前一步扶住她:“伯母,别这样!那些繁文缛节一切都免了,晚生是来探望您的,希望您能安心休养,早日康复。”
  “谢谢纪公子。劳您大驾,实不敢当。早就听说纪公子一表人才而且风度翩翩,今日一见,果然不假!”梅芳由衷夸赞道。
  锦云闻言谦虚道:“哪里哪里,伯母过奖了。”一抬眼,正瞧见方羽神色黯然地低下头去。
  四个人正在屋里说着话,忽听得院中有一男一女在高声唤着梅芳母子的名字。方羽不由脸色大变,慌乱无措地望着母亲道:“娘,是爹,爹来了!”
  “我不想再见到他,你让他走!让他走!”梅芳的情绪突然变得异常激动,触动了病根,不停地咳嗽起来。
  方羽生怕母亲再气出个好歹来,赶忙安慰她道:“好,您别动气,我这就让他走!”说罢咬牙冲了出去。娇红放心不下他,和锦云一道跟了出去。
  出门迎面瞧见正踏进屋来的宝贵和月娥,方羽冷冷问道:“你来干什么?”
  “方羽,我听说你娘病了,所以过来看看。”看见儿子,宝贵的脸上立刻有了笑容。
  然而他盼来的却是方羽冰冷的回绝:“娘不想见你,你走吧!”见宝贵不肯离开,他又高声喝道:“你走吧!”
  月娥看不过去,上前为宝贵鸣不平:“你这做人儿子的,怎么对自己的父亲这么不客气?!”
  孰料她这句质问却勾起了方羽的愤怒:“你知道什么?你才嫁进庄家有多久,你能知道什么?这个地方,他的脚是头一回踏进来,而娘的病却犯过多少次了?你现在才来,娘不稀罕,我也不稀罕!”多年的苦痛与怨恨一股脑地涌上心头,泪水突然充斥了他的眼眶。
  对面是无声的沉默。娇红赶紧拉住方羽道:“方羽,伯父也是一番好意,你就别这样了。”方羽默不作声地走到一旁,背过身去。娇红只得又走到宝贵近前,解劝道:“世伯,我看您,您还是先回去好了。伯母正在气头上,若是受了刺激会更不好,您的好意我一定会转达的。都是一家人,还有什么结解不开的呢?刚才方羽说的话您别放在心上,我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的。”
  宝贵满脸失意地点点头道:“好吧,我走了。告诉梅芳,我来过了。”
  “我一定替你转达,伯父慢走!”娇红微笑着送客。
  月娥本欲同宝贵一道离开,却被娇红从后叫住:“月娥,慢走!”回头见是她笑意盈盈的脸,面对她的有意示好,月娥未作任何回应,转身出去,扶着门外暗自抹泪的宝贵,离开了这个令人沉重却牵肠的地方。
  而此时,角落里的方羽也早已哭成了一个泪人……
  回到“大众食堂”,方才的那一幕一直萦绕在锦云的心头,挥之不去。他忍不住向娇红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方羽对他爹好像太绝了?”
  娇红为他斟好茶,笑道:“你要是知道他的遭遇之后,就会惊讶于他的忍耐力了!”见他面现不解之色,她那深深浅浅的思绪随着话语,又飘飞到了十年前的那一天:“我也只不过是十年前,跟他有过一面之缘,但是他那孤苦伶仃、跪地乞售的模样,十年来却深映在脑海,片刻都不能忘记。”她兀自说着,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感世界中,丝毫没有察觉到身旁的锦云已是如坐针毡。“我经常在想,有哪个孩子能够经过这些尚能
仁慈宽厚?有哪个孩子能够历尽霜雪,还是能够谦温乐观?方羽就能!他几乎还是十年前同样的心,没有变过。这十年来,他是怎么过的我不知道,但是锦云,要是你是他的话,孤儿、寡母,贫穷、病痛,就像蝼蚁般地渺茫求生,你怨不怨?恨不恨?”不经意间,她突然向锦云抛过来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这个……我……”锦云立时被问住,越发地局促难安起来。
  好在娇红似乎并不太在意他的回答,只继续道:“我知道方羽没有恨过,他还是爱着他爹的,但是这爱又夹杂了许多无助和伤心,就好像变得有些走样,一时之间就理也理不清了。”她的眉心微锁,目光渐渐沉重起来。
  此时的锦云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颇为心酸地强笑道:“想不到,你还真了解他。”
  娇红淡淡一笑:“我自个儿也有一些类似这样的困扰,将心比心也就不难理解了。”
  “是啊……是啊……”锦云随声附和着,脸上本就干涩勉强的笑容更加难以为继。
  娇红蹙眉又道:“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去劝劝方羽,既然他爹已经知道错了,那就让往事随风,别再揪心了。你以为方羽不理他爹,他会痛快吗?才不
呢!我知道最难过的就是他,我最明白了。”
  此时方羽不在眼前,他的难过,她了然于心;此刻锦云就在身后,他的难过,她可曾知晓?

(43)《善 恶》
  昨天宝贵在方羽家被拒一事对月娥的触动很大,她深感有缘逼成有怨是极可悲的,为免自己重蹈覆辙,她决定从此后好好善待贵祥,并将这事告诉了他。哪知贵祥听后非但没有认同她,反倒一口咬定父亲背着母亲有此动作乃是心中有鬼。月娥不禁勃然大怒,二人闹了个不欢而终。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夫妻俩的这番对话被巧珍无意听了个正着,当下心中又妒又恨,一顶小轿怒气冲冲杀到方羽家。
  方羽正在里屋服侍梅芳喝药,突然间听到门口有动静,回头一看见是巧珍,忙放下药碗,沉着脸走过去问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巧珍斜睨着一双杀人眼,拖腔拉调地咬牙恨道:“看你娘死了没有啊!”
  “你……”如此恶毒的挑衅让方羽气炸连肝肺,欲冲过去狠狠教训她一顿,不想却被身后的梅芳死死拉住:“小羽……小羽……不可以动粗!”
  怒火在方羽的胸膛里翻腾,爆发出猛烈的呐喊:“她凭什么来这里骂人哪?这里是我们的家啊!难道我们都离开庄家了,还要受她的气吗?”
  梅芳颤抖着身子喝住他,然后向巧珍苦苦劝道:“巧珍,你赶紧回去吧!小羽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受气包了,他年轻力壮,血气方刚,万一我拉不住他,你要是白白地挨一顿揍,值得吗?”
  这话本是善意,但听在巧珍耳中却成了恫吓,只见她满脸不屑地冷哼一声道:“他敢动我?家丁在外头候着,只要我吆喝一声,他敢动我一根汗毛吗?”
  她的嚣张令方羽忍无可忍,如困兽一般咆哮道:“娘,你不要拉着我!我非要去教训教训她不可!这个女人根本无理可说,不见棺不掉泪的!”
  见儿子这般不听劝,梅芳急得紧紧拉住他,噙着泪高声喝道:“小羽,不可失了分寸!小羽,再怎么说她是你二娘,送她出去就可以了。你要是再这个样子,那就是娘教导无方,是娘错了!”她用手拍打着胸口,
越说越激动,禁不住大口喘息起来。方羽见状,生怕她再气出个好歹来,只得强压住满腔的怒火,狠狠瞪了巧珍一眼,再不做声地背过身去。
  梅芳颤悠悠地缓步来到巧珍近前,掏心掏肺对她道:“巧珍,我这个身子骨还能活几年?”听她如此说,方羽的脸色惨然一变,慌忙过来扶住她,求她不要再说这种丧气话。梅芳摆手阻止他,向巧珍继续道:“你我之间即使有什么恩怨,事隔十多年都已经过去了。我已经不再是庄家的人了,宝贵的妻子就是你,你大可不必把我
记在心里怨恨着,让你自个儿的日子难过。我们母子俩既然已经出来了,绝对不会再回去了,你可以安安稳稳地拥有一切,我们母子俩不会要一分一毫,什么
都是你的,只求你给我们过个太平日子!”说罢,又是一阵猛咳不止。
  巧珍却没有丝毫动容,只冷笑一声道:“你的话说得还真好听啊!那汉白玉兽呢?”她终于道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梅芳摇摇头道:“不在我们身上。”
  巧珍腾地站起身来,怒道:“鬼才相信你呢!这话你也捏得出来,难保其他的话不是谎言!我告诉你,庄家这主子的位子,可不是你让出来给我的,是我天生有这个命!你呀,你跟你那个儿子,天生就是两个倒霉蛋,谁碰上谁晦气呀!上回宝贵来这儿走一趟,回去后悔得不得了,生怕跟老主子一样,扔崩一声就走了!我告诉你,这回我来呢,是想告诉你别想破镜重圆,宝贵没那个心!你呀,你也自个儿不要那么不要脸了!”她指着梅芳的鼻子,绘声绘色地迎头痛骂,与那骂街的泼妇一般无二。
  方羽早已是气冲顶门,恨不能过去给她几个嘴巴子,奈何总也挣不脱母亲的双手。伤心的泪水强咽下肚,梅芳并不想争辩,只苦苦向巧珍哀求道:“你请回吧!”
  方羽不忍见母亲伤心至此,高声冲巧珍怒喝道:“你还不走啊?!”
  巧珍见状越发得意,极尽奚落刻薄之能事:“我要是你呀,我才不会去做那个什么春秋大梦呢!也不照照镜子,现在是副什么德性啊!想当年宝贵就没有把你放在心上,现在瞧你这副德性,邋遢的样儿呢!你就别自讨没趣了!”说着话,她满含嫉恨地猛推了梅芳一把,可怜梅芳拖着带病的身子任她折磨,如风中残烛一般摇摇欲坠。
  方羽怒不可恕,伸出手要以牙还牙,为母亲讨回公道。巧珍人也骂
了,愤也泄了,此时见势不妙,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方羽岂肯轻饶过她?怒火中烧地紧追了几步,却被梅芳拼尽全力拽住:“小羽!小羽!让她走!让她走!”
  方羽通红的双目紧随着门外那个扎眼的身影,愤怒得发了烫的身子想极力挣脱母亲:“娘,你别拉着我,我非去揍她一顿不可!”
  “小羽!小羽,我求你!我求你让她走!”梅芳的语气已几近哀求,声音也越发虚弱起来。
  身为人子,怎忍见母亲伤心若此?方羽心中一疼,顿时软下来:“娘……”梅芳又开始咳嗽不止,方羽慌忙搂住她孱弱的身子,心中彻底放弃了找巧珍算账的念头,嘴上却像个孩子一般赌气道:“好了好了好了,让她走了,让她走吧!”
  一夜不成眠,独坐到天明。方羽花了好一番功夫熬好肉粥,小心端到梅芳床前,轻声唤道:“娘,用早膳了,是肉粥耶,儿亲手做的。”梅芳微笑着坐起身,方羽端过粥,仔细吹凉后方双手递给她。
  梅芳含笑接过,见儿子一脸倦容,心疼地问道:“昨儿夜里你没睡啊?”
  方羽生怕她担心,忙装作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笑道:“睡了!天亮才起来,精神好得很呢!”见母亲点了点头,不再深究,他又问
道:“娘,您的身子有没有好一点?”
  梅芳点点头道:“好多了。甭管我了,你去忙你的吧!”
  方羽这才放下悬了一夜的心,笑道:“我等一下会出去抓药。娘,想吃点什么,我买回来弄给您吃。”
  梅芳闻言,摇了摇头道:“别张罗我的了。娘这是老毛病,起起伏伏,不碍事的;倒是连累了你,娘觉得自己没有用。”她满面的愁容中尽是深深的自责。
  方羽赶紧宽慰她道:“娘,您怎么这么说呢?娘长命百岁是孩儿的福气啊!娘,您现在啥事儿都别想,最重要的就是把病养好,汉白玉兽我已经埋起来了,谁也找不到,您也不用担心,这件事已经与咱们无关。爹跟二娘冒犯奶奶的行径,娘也别搁在心上气恼。咱们管不了他们,只能够自己做好。老天有眼,娘不是常常这样说的吗?孩儿也这么相信,没有讨不
回来的公道,所以娘要为孩儿保重。有些事情咱们无能为力,只好交给老天来做主,老天是最公平的,绝不会欺负善良的人。娘,您不是常常也这样说的吗?”
一席语毕,他的脸上多了一份温暖的颜色,多了一份平静的释然,多了一份轻松的微笑。
  他这番成熟而睿智的话语让梅芳惊喜不已,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
  方羽又道:“所以啊,孩儿也是因为这么想,才能够平静下来。娘,您也别把抱怨往心里去,病才能够好起来啊!”
  梅芳满是欣慰地望着他,眼中泛着喜悦的泪水:“小羽,你比娘想的更好!娘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总算是没白活一场。”
  方羽莞尔道:“孩儿也是跟娘学的。”母子俩相视笑着,沉浸在祥和而温馨的气氛之中,仿佛昨日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44)《违 心》
 
  这日一早,娇红将食堂的生意交给秋香照看,自己提着一锅鸡汤来到方羽家看望梅芳。梅芳一见她来,高兴得合不拢嘴,病也似乎好了大半。方羽见状打趣道:“你来了,我娘精神就来了!”
  娇红笑道:“那以后我要常常来探望伯母您!”
  梅芳一听这话,越发的高兴:“这可是你说的,那我的病不出几天就全好了!”
  方羽盛好一碗汤送到梅芳近前:“来,娘,您喝汤,娇红的心意。”
  “一定很美味!”梅芳尝了一口,不住赞道:“好喝!好喝!”
  娇红笑得更甜:“狗包做的,他的手艺很好。伯母如果喜欢喝的话,以后我就经常叫他做,再提来给您。”
  梅芳自是求之不得,忙起身笑应道:“好啊!那我正好有理由,请你常到家里来走动走动了,就像一家人一样。”
  这话才一出口,就把两个年轻人臊了个满面通红,方羽更是局促万分地岔开话题以化解眼前的尴尬:“娘啊,有娇红陪您我就放心了,我现在出去抓药,一会儿就回来!”话音未落,他便低埋着头闪身逃开。
  梅芳拦之不及,不由嗔怪道:“这孩子,急什么呀!”
  方羽的心思,娇红岂会不知?她红着脸向梅芳笑道:“伯母,您喝汤,别管他。”
  见她并不介意,梅芳便不再深究,连连点头道:“好,不管他,不管他;我喝,我喝。”
  按下她们如何闲话家常不表,单说方羽。到药铺抓好药,正待踩车回家,却见锦云朝这边大步走过来,二人不偏不倚碰了个正着。
  锦云一见是他,也吃惊不小:“这么巧,怎么会在这儿碰到你?”
  方羽与他见过礼,锦云又道:“我正好要到府上接娇红,就搭你的车去吧!”他如何知道娇红现在方羽家中?不用问,自然是秋香透露给他的啰。
  方羽闻言迟愣了片刻,接着一口应下:
“好,请!”锦云上了车,一路的沉默伴随着这一前一后的两个年轻人,尽管各自心中早已是如鼓雷鸣。
  锦云终于忍不住率先打破僵局,问道:
  “伯母的身子好些了吗?”
  “谢谢纪公子关心,好多了。”方羽客套回应。
  锦云点点头,随后话锋一转感叹道:“娇红真是一个好心的姑娘,你的事我听香儿说了一些,难怪她会产生同情心,这种事任谁碰上了,都不会坐视不顾的,不是吗?”
  他这话让方羽有些摸不着边际:“纪公子说的是……”
  锦云也不隐讳,直言道:“当然是那段陈年往事喽!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会去卖身救母,这孝心的确令人感动。”
  “原来是这件事。其实也没什么,环境逼人,一切只好认命。事情来了就得去承担,我想每个人都是这样。”方羽同样答得坦然。
  “你果然与众不同,让功揽过,不嗔不慢,难怪娇红会视你为知己好
友。”锦云这话里含的不知是敬意还是醋意,或许兼而有之,分不清道不明吧。
  “纪公子过奖了!是娇红小姐义德可风,她对每个人都是这么热心的,现在大众食堂的厨子狗包,也是她救的。”每次提及娇红,方羽总是敬佩之情溢于言表,会心的笑容也不自觉地爬上了面颊。
  锦云闻言正色道:“这个我也听说了,娇红就是这点让我喜欢。不瞒您说,我这趟来泉州是提亲来的。”
  这话像重锤般狠狠砸在方羽的胸口,一阵剧痛和眩晕始料不及地袭来,世界仿佛也在瞬间倒塌。好久他才艰难地从齿间挤出一句话来:“那么娇红小姐……允婚了吗?”
  锦云淡淡一笑:“我还没提呢,但我相信她一定会答应的。我们两家是世交,李世伯未辞世以前,我爹和他是结拜兄弟,由我来照顾她应该是最合适的。你说是不是?”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方羽,等待着他的回答。
  方羽强抑心中翻滚的泪水,由衷或不由衷地缓缓道:“娇红小姐吃了许多的苦,我也希望她能够有个好的归宿。”
  “你真是她的好朋友!娇红虽不贪图荣华富贵,但是她目前最需要的,应该是一个安定的生活,这一点我能够给她。”锦云的眼神深邃而笃定。
  “是呀!”方羽很努力地笑着,但泪水已快涌出眼底。
  锦云肃然道:“如果你们曾经互许终身,我纪安绝对不会做横刀夺爱的事;虽然眼见她吃苦受累,还要照顾犯病的母亲,就算心里心疼得紧,却也只有祝福她。”
  方羽生怕他对娇红有所误会,忙忍住悲戚,急急解释道:“没的事!我跟娇红小姐是清清白白的,绝无半点暧昧,你千万不要误会啊!”他顿
了顿,带着割肉剜心的痛楚,带着无法掩饰的哭腔,说出了平生最为违心的话:“若是娇红小姐能够找到一个好归宿,我是比谁都高兴。我跟她只是恩与义的关
系,要是十年前她未施恩于我,十年后我也不会仗义相助;她给我的是恩,我回报她的是果,仅此而已。”
  听到这里,一直面色凝重的锦云松了口气:“那就好,那我就放心多了!”方羽用力甩了甩头,好让自己彻底忘掉方才的一切,彻底放弃付出的感情,永远不要回头……
  回到家,方羽在院中停车,锦云自个儿先进了屋。一眼瞧见娇红和梅芳聊得正欢,忙走过去笑问道:“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啊?”
  “锦云?”见他突然出现在这里,娇红不由满面愕然。
  梅芳笑道:“娇红小姐正在跟我谈一些家乡有趣的事,挺有意思的。”
  “家乡?是京城吗?”锦云似乎颇有兴致。
  “是啊!”梅芳点点头。
  “那我可不陌生,插得上话!”锦云笑了起来,只是他的笑声在方羽和娇红的沉默中显得格外突兀。
  梅芳忙招呼道:“纪公子请坐。小羽,倒茶。”
  锦云一摆手道:“不……我还有事要办,改天再来拜访。”说罢抱腕当胸,便要向梅芳告辞。
  梅芳听他这么说,便点点头不再挽留。方羽突然颇不自然地插言道:“纪公子是来接娇红小姐回食堂的。”
  梅芳先是一愣,继而似乎明白了什么,望着娇红善意地笑了起来。娇红怕她误会,带着一脸的错愕着急辩解道:“我还没那么快回去啊!”
  梅芳又望了望锦云和方羽,知道这是三个孩子之间的事情,自己一个长辈插在其中,只会更添尴尬,于是不再说什么,只笑了笑,进了里屋。娇红上前几步,向锦云道:“锦云,你先回去吧!”
  锦云一听这话,顿时不知所措起来,方羽在一旁为他“帮腔”道:“纪公子是一番好意,这趟路有一段几乎没人烟,纪公子他是不放心,特来接你的,谁让咱们住在这乡下的地方。”他的冷言冷语中却分明能嗅出几分酸意。
  娇红却认为这种说法根本站不住脚,颇不服气地向锦云道:“我来的时候也是自个儿一个人哪!况且方羽有车,待会儿他可以送我回去,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嘛!”
  锦云无语,方羽冷冷抢白道:“既然纪公子来了,你就随他回去吧!再说我抓了药还得煎药,我忙得很呢!”说罢再不理她,兀自走开了。
  “方羽……”面对他突然的冷漠,娇红不知所措地愣在当场,就连“躲”在里屋里的梅芳也是备感意外,蹙紧了眉头……

 
(45)《割 爱》
 
  带着一肚子的委屈回到大众食堂,娇红茶饭不思地将自己关在房里,暗自垂泪。锦云见了,心中越发难受,独自来到街角的一棵大树下黯然神伤。他二人各自这般伤心,必是有大事发生,秋香犹豫了半日,终忍不住追过来小心问道:“纪公子,您别怪我多事,您和我家小姐怎么啦?”
  锦云见问,双目失神地应道:“你去问娇红吧。”
  “小姐把自个儿关在屋里,谁也不肯见,还有哭泣声。自从老爷过世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这样子过,我好害怕!”秋香忧心忡忡道。
  锦云双眉紧锁,长叹一声道:“这都是我的错。我……我不该逼她。”
  秋香一听急了,追问道:“你是怎么逼她的?她怎么会哭得这么伤心?”
  锦云又是一声轻叹:“一个字,情。”
  秋香惊道:“你跟她求亲了?”
  “没有。”锦云神色木然地摇了摇头。
  “那你跟她表白了吗?”秋香又问道。
  “也没有,都没来得及说。”锦云的脸上写满苦涩。
  “那她怎么会……”秋香彻底不解了。
  “她冰雪聪明,许多事言词是多余的。她喜欢的是方羽,方羽爱的也是她。这一趟泉州之行,我是不该来的。”锦云终于道出了心中的郁结所在。
  秋香急道:“不,纪公子,如果你没有来泉州,我也见不到你呀!”
  锦云一愣,转身望向她:“秋香姑娘……”
  秋香低下头道:“我不想见到你伤心,也不想见到方羽哥伤心,真是好难啊!”
  她的话不由让锦云忆起几日前的那番深谈,此时他深有感触地感叹道:“秋香姑娘心地最好,可这事儿你说对了,你帮谁都没有用,最重要的还是你家小姐。”
  秋香望着他道:“你是堂堂御史大人的公子,若你使强,谁敢拒绝?”
  锦云颇不以为然地淡淡一笑:“这有什么意思呢?蛮力得来的天下岂可久安,恃强霸占的美女何来欢乐。两情相悦本来是桩美事,倘若无心,
纵使朝朝暮暮又有什么意思?”
  听罢他这番话,秋香的脸上绽开明丽的笑容:“这就是我们家小姐没能了解你的地方。她看不到你有许多优点,所以你千万别伤心啊!纪公子,有朝一日,你一定会遇到一个和你相合的好姑娘,懂您这些,和你结发过一辈子,到那时才叫做幸福是不是?”
  一席话让锦云豁然开朗,顿感释然。他的眼中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望着眼前这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心中千言却不知从何说起:“秋香姑娘……”
  秋香一笑:“叫我香儿就得了,什么姑娘不姑娘的,多别扭啊!”
  锦云犹疑了片刻,方鼓足勇气叫出她的名字:“香儿……”
  秋香含笑问道:“您不难过了吧,纪公子?”
  “你对我这么好,我再愁眉苦脸的话,岂不辜负你一片好心?”锦云终于也能轻松说笑了。
  秋香由衷地为他高兴:“您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
  “好,我们走吧!”锦云的眼中尽是感激。
  二人回到大众食堂,锦云让秋香去禀报娇红,自己则在后厅等候准备向她辞行。娇红听说他要离京的消息,顿感意外和突然,忙怀着莫名复杂的心绪来到了后厅。
  锦云见她推门进来,忙抱拳笑道:“我该回京了,特地向你辞行。”
  “为什么这么快就
要走了?”娇红的心中满是不解。
  锦云一笑:“这一趟耽搁太久了,也该回去了。”见娇红要开口挽留,他忙一摆手笑道:“冒昧唐突之举,在此特地向你赔个不是,方羽兄那儿也劳你代转歉意。你们都是胸襟开阔的人,相信不会与我做计较的。”
  话已至此,娇红便不再勉强,微红着脸笑道:“锦云你这样说,让我好生内疚。这样吧,让我略备酒菜给你送行。”
  “好,恭敬不如从命了。”锦云爽朗应下。
  饯行筵上,娇红为锦云斟满酒,举杯笑道:“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请不要见怪。来,我自罚三杯向你陪不是。”
  锦云拦住她道:“不用了,娇红,是我自作多情怎么能怪你呢?”他自嘲似地叹了口气道:“感情这事儿没得勉强,能得到你的青睐当然是最好,要不,做朋友也挺畅快!人生毕竟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的,对不对?”说罢,他开怀笑出了声。
  见他能这般拿得起放得下,娇红心中也没了包袱,由衷赞道:“听了你这番话,我真是自叹弗如。你的气度令人佩服,真不愧是出身世家,有大派的风范!”
  锦云摇了摇头,起身道:“真正有大派风范的人是方羽。”见娇红面露惊讶之色,他又继续道:“有件事我必须跟你明说,免得你误
会方羽,否则回京之后,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见他说得这么严重,娇红起身问道:“什么事?”
  锦云将今日之事和盘托出:“方羽今儿个对你的淡漠,是因为我跟他说,我这趟来泉州,是为提亲来的。”娇红听罢大惊,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锦云也不隐瞒,略显尴尬地笑了笑道:“不用说,这提亲的对象当然是你,但是现在我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你和方羽兄才是天生的一对,我不想从中作梗,坏了一桩好姻缘。希望你不要误会方羽兄,他对你情深义重,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娇红仍耿耿于怀地气恼道:“既然情深义重,那为什么三言两语又可以轻易移转呢?”
  锦云坦诚地如实以告:“方羽兄是不想连累你。他有一个卧病的母亲,还有一个混沌未开的前程,何时才能拨云见日,他自个儿也料不准,所以他希望你能够有个好的归宿,能过好日子。他甚至愿意忍受失去你的痛苦,这一点是让我最佩服的,也最感动的。”
  百味杂陈之感此刻又涌上娇红心头,是怨?是恼?是可气?是可笑?抑或,根本就是一团乱糟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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