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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蘇堤繞孤山/校對、配圖:jiamin
 
 
(46)《送 別》
 
  繁華喧鬧的街市,空蕩孤寂的心境,錦雲帶著一身的落寞獨自踏上回京之路。來時曾冀望此行能不再孤單,而終究竟是什麼也無法帶走。他正胡思亂想著,忽聽身後有人在喚他的名字,回頭一看,卻是秋香。
  秋香氣喘吁吁地來到錦雲近前,深埋下頭,雙手遞上一個精緻荷包,語帶含羞道:「紀公子,這個是我親手繡的荷包,送給你!」
  錦雲不免有些訝異,笑問道:「為什麼要送給我這個?」
  與他目光相接,秋香心中一陣慌亂,只得低頭緊盯著手中的荷包,萬般侷促道:「沒有什麼原因,你來泉州一趟,不要空手而回嘛!」
  錦雲一笑:「你真是位有趣的姑娘。」
  秋香仍不敢抬頭看他,紅著臉道:「如果你不嫌寒磣的話,就請你收下。」
  「怎麼會寒磣呢?這針針線線,心意厚重。好,我收下!」錦雲微笑著雙手接過荷包。
  秋香欣喜萬分,目光卻仍是躲閃不定:「紀公子,如果你能夠貼身帶著,睹物思人,就不會忘記我了。」
  「我貼身帶著,我貼身帶著!」錦雲一面應承,一面將荷包小心放入懷中。見她再無別話,他抱拳施了一禮,轉身要走。
  秋香急忙叫住他:「紀公子……」待他再次回過頭,她滿腹的心裡話到了嘴邊又縮了回去:「沒事,您好走,一路平安!」
  錦雲點點頭,滿含感激地道了聲「再見」,轉身大步離開。秋香想再次喚他回頭,卻終究沒能說出口,怔怔地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一種莫名的悵然佔據了整個心頭。
  翻過這段,且說天龍和地虎。因連日來錦雲對嬌紅的追求攻勢漸猛,且花樣層出不窮,他哥兒倆心急如焚,背著方羽暗中找錦雲攤了牌,請他不要插腳方羽和嬌紅之間的感情。今日錦雲突然回京,他二人非但沒有感受到預想的快樂,反倒在私下裡暗暗地自責。天龍心裡藏不住事,一邊在食堂裡收拾桌椅,一邊皺著眉向地虎道:「沒有想到紀公子這麼快就走了,早知道我們就不要弄他了,這麼搞他好像是我們把他弄走的!」
  這話立馬招來地虎的好一頓「訓教」:「你少往自個兒臉上貼金了!人家紀公子是自個兒想通了,不是我們逼走的,根本不關我們的事!」
  「是他自己相通的,不關我們的事?」天龍還是耿耿於懷,放心不下。
  地虎趕緊一口咬定:「對!」
  「這樣想想,我心裡還比較舒服一點。」吃了地虎的「舒心散」,天龍終於擺脫了方纔的那種難受勁兒,默不做聲地擦起了桌子。
  他二人各自想著心事,猛聽得大門「碰」地
一聲被推開。循聲望去,只見秋香無精打采地從外頭進來,悶聲不響地逕自向裡屋走去。天龍趕緊追過去問道:「你怎麼了?」
  地虎也道:「不是說出去一會兒,怎麼弄到三更半夜才回來啊?」
  秋香沉著臉喝道:「要你們管!姑娘我今天心情不好,你們別管我!」
  天龍、地虎一臉的無辜:「不是我們要管你,是嬌紅小姐剛剛提起了你啊!」
  聽他們提到嬌紅,秋香再不言語,怏怏地自個兒搬了把椅子坐下,許久才開言道:「我真羨慕我們家小姐,有這麼多人喜歡她。」
  地虎一聽這話,急忙衝過去表態:「我也……」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趕緊指著天龍改口道:「我們兄弟倆都喜歡你呀!」
  「你們?算了吧!」秋香只當他們是尋自己開心,惱得騰身立起,甩袖而去。
  地虎一臉木然地向天龍問道:「秋香姑娘說算了是什麼意思啊?」
  「說算了……大概就算了這個意思吧。」天龍絞盡腦汁,終於給出了
一個答案。
  「這樣啊?」地虎的眉頭擰成了一團,無限費解道:「這秋香姑娘還真難纏,話都說不明白,要人猜,跟打啞謎似的。」
  天龍深有同感,附和道:「這些日子來,她叫我們猜這個猜哪個的,把我們頭都給猜糊塗了!搞不好什麼元宵節猜燈謎,我們還可以奪魁!」
  地虎猛然推了他一個趔趄,投來兩道鄙視的目光:「你少來了你!」

(47)《猜 心》
  夜闌人靜,一輪明月掛在枝頭,清朗的光輝灑滿大地,人心也似乎變得通透澄明,一覽無餘。方羽煎好湯藥,小心端到梅芳房中:「娘,吃藥了。」
  梅方接過藥碗,見他轉身要走,忙道:「小羽,娘有話跟你說。」
  方羽似乎早已知道母親要說什麼,百般閃躲道:「娘,有什麼
話,明兒說也是一樣的。娘大病初癒,該多休息。」說罷轉身便要逃開。
  梅芳輕聲叫住他:「小羽,不礙事。」見兒子眉頭緊鎖,鬱結於心,
她索性放下藥碗,向他挑明道:「今兒個你對嬌紅小姐的態度,娘看了都難過,她肯定更傷心。」伴著一聲長歎,她的臉上寫滿憂慮。
  方羽卻似乎並無所動,理直氣壯地正色道:「孩兒只是做了該做的事情。我問心無愧,並不內疚。」
  梅芳禁不住問道:「嬌紅小姐的想法會跟你一樣嗎?」
  「我這麼做都是為了嬌紅小姐好,她怎麼樣想,我顧不了!」方羽的回答仍是斬釘截鐵,沒有半點遲疑。
  對於兒子的執拗,梅芳並不生氣,依舊和顏悅色地問道:「怎麼個好法,說給娘聽聽。」見他百般為難,不願開口,她又耐心勸道:「你覺得好的,娘一定不會覺得壞,說給娘聽聽,怎麼個好法?說啊!」方羽本想徹底忘記今日所發生的一切,眼下卻被母親如此不捨地追問,一時急得心亂如麻,真不知該如何應對了……
  漫漫長夜,秋香同樣無心成眠。燈光下,一針一線在錦帕上遊走,猶如密密織在心上。突然間房門被推開,有人喚道:「香兒!」她一見是嬌紅,趕緊站起身來。
  嬌紅進屋笑道:「我看你屋子裡面燈還亮著,所以就進來看看。」
  秋香低下頭,紅著臉道:「我睡不著,所以刺繡打發時間。」
  嬌紅立刻來了興致:「來,給我瞧瞧!」她一面說,一面上前去拿秋香手中的錦帕。
  秋香慌忙躲開,赧然道:「我胡亂繡的,怕小姐看了要笑話。」說著話她將錦帕藏在了枕頭底下,低垂下頭。
  嬌紅看她的舉止有些奇怪,忙上前細瞧,竟見她在暗自抹淚,不由一臉緊張地問道:「香兒,你怎麼啦?」
  「我……」秋香面露難色,不知該如何啟齒。
  「有什麼說啊!」嬌紅急道。
  「我覺得你傷了紀公子的心。」秋香終於鼓足勇氣道出心中的想法。
  嬌紅一怔,隨即問道:「錦雲跟你說了些什麼?」
  秋香生怕她誤會錦雲,忙轉過身來,滿臉淒然道:「他什麼都沒有說,可是我曉得他很難過。」她頓了頓,突然急切地問道:「你拒絕了紀公子,那就表示你接受方羽小哥,對不對?」見嬌紅垂下眼睫,默然不語,她不由越發難過,直言道:「如果你也拒絕方羽小哥的話,那就是傷了兩個好人的心。」
  「香兒!」嬌紅不願再聽。
  明知道會惹小姐生氣,秋香還是忍不住執意道來:「我是個丫鬟,我沒有身份管這些。可是……可是我今
天看見紀公子強顏歡笑地離去,想想方羽小哥也即將如此,我就難過!」說著說著,她的眼淚又一次湧了出來。嬌紅沒有再說話,眼中飛昇起絲絲慍意,不是因為秋香言出由衷的指責,卻是為了另一個人不知所謂的退讓……
  其實,她不是不瞭解他的苦衷:「我希望她能夠過更好的生活,我不要她跟著我吃苦受累、飄飄蕩蕩的。」
  她只是氣他沒能讀懂自己的心意:「其實他一點都不瞭解我,還自以為是地為我設想。其實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
  其實,她不是不明白他的顧慮:「功未成,名未就,談什麼兒女情長?國仇家憂,到頭來還不是連累了她?」
  她只是惱他為何平白看低了自己:「爹去世後,他盡心盡力地幫我,沒有當我是個包袱,那我還怕什麼連累呢?他這樣想我,我心裡面很難過。」
  「如果情況不是這樣,我當然會爭取她。」他的心聲她能否聽到?
  「無論情況再怎麼糟,總比兩個人分開好。」她的衷腸他能否明瞭?
  「倘若我能夠跟她在一起……」他的目光飄忽若霧。
  「粗茶淡飯我也願意。」星光下,她的眼神堅定如石。
  他的面上閃過一絲悲愴:「嬌紅會明白我的。」窗外的星子竊竊私
語:真笨,真笨!
  她的眼裡泛著晶瑩淚光:「難道他不明白我的心嗎?」梢頭的月兒偷偷輕訴:莫慌,莫慌!
  而那溫柔的夜風,穿過早已沉沉睡去的泉州城,輕叩窗欞,輕叩心扉,能否將他們彼此的衷情帶到?

(48)《認 錯》
  錦雲走後,大夥兒的生活似乎一切照舊。食堂的生意依然紅火,每到用餐時間總要忙得不可開交,但在這忙忙碌碌的迎來送往中,總覺得缺少了些什麼。這日天龍終於按耐不住,將手上的活兒交給地虎,故意在嬌紅面前皺著眉頭發起了牢騷:「這方羽老弟到底怎麼回事啊?這紀公子他已經走了嘛,他怎麼到現在還不出現啊?他在搞什麼名堂啊?」
  嬌紅沒有吱聲,只是心不在焉地搗弄著飯菜。秋香笑應道:「他啊,可能還不知道紀公子已經離開泉州了。等忙完了這陣子我去找他,他聽到了不知道有多歡喜呢!」
  此話正中天龍下懷,禁不住連連點頭稱是。哪知嬌紅突然沉著臉發作道:「要你們多事嗎?他不來就不來嘛,我自己可以過活,我才不稀罕呢!」說罷賭氣似地將手中的簸箕重重摔在櫃檯上,獨自生起了悶氣。天龍、地虎見勢不妙,嚇得大氣也不敢出一聲,縮脖閃到了一邊。
  事不宜遲,秋香早早趕到方羽家,把錦雲已經離開的消息告訴了他。方羽聽後,倍感意外:「紀公子走了?什麼時候走的?」
  「大前天。」秋香應道。
  大前天不正是自己冷言對待嬌紅的那天嗎?怎麼會……方羽百思不得其解,問道:「好端端的,為什麼要走呢?」他突然憶起錦雲那天曾說此次來泉州是為求親,那麼他在當天就返回京城,想必是……想到這裡,方羽的臉色猛然大變,幾乎要哭將出來:「難道是嬌紅小姐她……」
  見他這副模樣,秋香不覺暗自好笑。「小姐已經拒絕了!」一句話將方羽從傷心懊悔中解救出來,隨即又讓他陷入難以置信的困惑之中。秋香的眼神黯了下去,繼續言道:「雖然紀公子強顏歡笑,但是我看得出來他是很傷心的。」
  「他為什麼要拒絕紀公子呢?他是一個可以托付終身的人吶!」方羽急欲知道這其中的原因。
  看他如此不開竅,秋香不由長歎一聲道:「因為我們家小姐喜歡的是你呀!」方羽一聽這話,整個人瞬間呆住,雙目一動不動地瞪得溜圓,似乎連呼吸都忘記了。秋香見了,奇道:「怎麼,你一點都不明白?」方羽
這才回過神來望著她,張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麼。秋香不免大加感慨道:「我還以為你比咱們聰明,原來你也是個蠢蛋吶!」
  「他拒絕了紀公子,也不見得說就會傾心於我啊!」好容易恢復了神志,方羽的目光又開始躲閃。
  秋香急了,追到他近前逼問道:「你為什麼要這樣想啊?是自卑?還是你根本就不喜歡我們家小姐?」
  方羽也著了急,但越急越不知從何說起:「香兒,我……」
  「有一天晚上,小姐跟我說了很多話,我才真正地瞭解她,自始至終,心裡都只有你一個人!」秋香將那晚的感受如實相告。
  她這話總算讓方羽找到了一點可以依托的真實感:「是真的?」
  秋香一口應道:「當然是真的啊!要不然我幹什麼要來找你啊?要是
給小姐知道,少不了又一頓罵。這幾天你都沒有上食堂去,又要把小姐推給紀公子,小姐口裡不說,心裡是又傷心又氣呢!都要不理你了!」一席話說得方羽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豆大的汗珠從額上滲出來。秋香見狀忙趁熱打鐵,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勸道:「你就快去跟小姐說說嘛!要不然小姐性子一發,那可是比你還拗呢!」
  方羽急得六神無主,嘴皮子也磕碰起來:「那……我現在去,會不會……會不會火上加油?也許……也許小姐不想見我,我……我不去!」說著話轉身便要逃開。
  秋香趕緊上前攔住他,生氣地數落道:「哎喲,說你這個人不通氣兒,還真是沒有冤枉你耶!你怎麼一點都不瞭解姑娘家嘛!」
  就在這雙方僵持的當口,梅芳從裡屋出來,笑吟吟道:「秋香姑娘罵得對!這個呆頭鵝就是開不了竅,是該罵!」方羽見母親和秋香一條陣線,不由更是心焦,正待要開口,卻被梅芳一股腦地往外推:「趕緊去看看嬌紅小姐去,把你心裡的話告訴她,別再隱瞞了!」
  「娘……」還沒到大門口,方羽就又開始打怵,皺著眉頭拼了命地往回退。
  在這種關鍵時刻,梅芳豈能輕易放他逃脫?她一把攔住兒子,繼而向秋香笑道:「秋香姑娘,這個愣頭精萬一到了那兒又傻了,你可得幫幫他,別讓他呆到底啦!」
  秋香連連點頭喜道:「是,夫人!」她無比歡欣地過去拉住方羽,一個勁地把他往外推:「方羽哥,我們這就走啦!走啦!快點啦!」方羽哪架得住這一老一少的輪番推搡?勢單理屈的他最終只得揣著一顆慌亂的心,百般無奈地邁出了家門。看到兒子終於勇敢踏出第一步,梅芳的眉間眼底皆是笑意。
  才到大眾食堂門口,就見裡頭圍滿了人,吵吵嚷嚷不知在爭論什麼。秋香和方羽擠進人群,問道:「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啊?」
  「這些人不知道怎麼地,上吐下瀉,硬栽贓給咱們大眾食堂,還要拿狗包!」嬌紅顯得相當氣憤。
  眾食客中帶頭的一人向方羽高聲道:「莊方羽,你來得正好,咱們男人有話可以聊,我跟這姑娘是半句聊不開。」
  方羽應道:「好的,老哥,有話好說。」
  「好,我告訴你,我們大夥兒在你們這兒用了飯跟菜,拉肚子了。你說,該怎麼辦?」那人向方羽道出原由,引來身旁眾人的齊聲呼應。
  「這怎麼可能嘛!」嬌紅連連搖頭。
  方羽趕緊賠笑解圍:「這恐怕是個誤會吧!」
  眾食客一聽這話,又開始抱怨起來:「誤會?拉都快拉死了,還誤會呢!」
  方羽忙安撫住他們的情緒,正色道:「諸位……諸位請息怒!咱們大眾食堂開幕以來,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我莊方羽與各位也都是舊識,我是什麼樣的為人,大家也都很清楚,應該是我負責的,我絕對不會逃避,可是這件事一定要查清楚!」
  「拉都拉成這樣子了,還不清楚嗎?」眾食客又高聲嚷道。
  方羽心念一動道:「我們的伙房歡迎參觀,咱們大眾食堂的宗旨,是乾淨第一,掙錢第二,絕不會本末倒置的。」
  見他這麼說,帶頭的那人索性交了實底:「伙房那兒沒問題啦!可是你們請的伙夫大概有問題!」
  方羽一驚:「你……你說的是……」
  那人滿臉怒色地比劃道:「你們用一個病患來當伙夫,所有的菜都經過他的手裡洗呀、煮的,再弄給咱們大伙吃;都拉肚子了,不找他找誰呀?」一句話又引來眾人的好一陣騷動。
  嬌紅實在氣不過,站出來為狗包抱不平:「可是他的病已經治好了,是不會傳染的!要不然我們怎麼會沒事呢?」
  「對呀,我們也是吃的他的東西,沒事啊!怎麼會有事呢?」天龍、地虎與秋香也過來幫腔,只有狗包神情黯然地低下頭去。
  「你們當然沒事了,可是大夥兒在你們這兒吃了東西以後,都拉肚子,這是事實啊!告訴你們,你們今天一定要給我們一個交代!不給我們交待,我們今天就沒完沒了,對不對?」那人的煽動性發言再次掀起一股聲討巨浪。
  方羽忙不迭地在前頭解勸,嬌紅壓住怒氣問道:「你們想怎麼樣?」
  「你們把大眾食堂給關了,然後給我們診金和藥錢!」眾食客拋出了要求。
  秋香一聽這麼嚴重,向嬌紅小聲道:「小姐,我們還是賠給他們好了,我們不能關了這大眾食堂,要不然大家都要喝西北風了!」
  嬌紅斷然回絕:「不!我要給狗包討回公道!如果真是依了他們,傳揚出去,就沒有人敢再到我們食堂來吃飯了!而且狗包做菜這麼辛苦,我
們不能讓他受到誤解!」說罷她來到狗包近前,蹲下身便要替他解開小腿上的綁帶:「來……」
  狗包趕忙攔住她:
「嬌紅小姐,不要……」
  嬌紅信心十足地對他道:「狗包,不礙事的,相信我!」
  「好,我當然相信你。」話音未落,狗包便動手褪下襪子,小腿上露出一小塊結痂的瘡疤。眾食客一見這個,紛紛嫌惡似地摀住了口鼻,生怕被這惡疾給傳染上。
  就在此時,嬌紅做出了一個驚人舉動。她將整個手掌覆在狗包的瘡疤
上,然後攤開向眾食客道:「各位街坊,請看,如果我的廚師惡疾未癒的話,不出十日,我也會染病,生瘡犯病。如果你們的疑慮是真的話,那我就一命歸
西謝罪!如果不是的話,你們又如何給我一個交代呢?」
  此舉顯然震動了在場的每一個人,眾食客的氣焰頓時矮了半截,強辯道:「這有什麼好交代的?沒事就罷了,如果有事,你們也沒……沒什麼損失嘛!」
  「尊嚴受創,名譽蒙贓,算不算損失?」嬌紅反駁道。
  眾食客被問得啞口無言,支吾道:「這……那你要怎麼辦嘛?」
  「很簡單,我要你們向我廚師道歉!」嬌紅也提出了她的要求。
  眾食客紛紛心有不甘道:「我們明明在這兒吃飯的,我也是在你們這兒吃飯才拉肚子的呀!還說沒什麼問題,這一定是你們食物不乾淨的嘛!」
  「那你們憑什麼一進門口,就一口咬定是我廚師的錯呢?」嬌紅也絕不示弱。
  被她這麼一問,眾食客徹底沒了言語:「這個……這……」
  方羽接言道:「對呀,狗包的瘡長在腳上,平常穿著衣服根本看不出來,你們是憑什麼懷疑到他身上來的?」
  「這是莊府的家丁——小四告訴我們的!」帶頭的那人如實相告。
  方羽不聽則可,一聽頓時火冒三丈道:「是他?!原來是他搞的鬼!」他壓了壓怒火,向眾食客正色道:「各位,我與莊家的關係不用我多說,大家都知道的。這件事我們肯定是被誣陷的,請大家給我一點時間,待小弟查明清楚,再給各位一個交代!」
  「好!我們相信你!」眾食客這次也是相當爽快。
  「那倘若你們冤枉了廚師呢?可否改興師問罪,為集體登門道歉?」
嬌紅定要為狗包討回公道。
  「好!可以,行,沒問題!好了,走!」眾食客一併應下,再不多話,浩浩蕩蕩地出了食堂。
  這場爭端總算是告了一個段落,可對於方羽而言,接下來要面對的難題似乎更加棘手。他惴惴不安地望向嬌紅,思忖著該怎樣開口道歉,不想恰在此時嬌紅也朝這邊望過來,四目相接處,電光火石辟里啪啦響成一片。方羽像個犯了錯等待責罰的孩子,頗沒底氣地喊了聲:「嬌紅……」嬌紅一下子沉了臉,冷哼一聲,甩頭進了裡屋。
  方羽又連喊了數聲她的名字,雙腿卻像灌了鉛似地挪不動地方。秋香見了急道:「哎呀,你還叫什麼叫?還不趕快進去親自道歉?」
  「她……」方羽指著裡屋,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真是慢,快點進去嘛!」實在受不了他的溫吞,秋香不耐地把他直往裡間推,天龍、地虎也趕緊過來幫忙。
  被連推帶搡地來到裡屋門口,方羽猶豫了半晌,方叩門高聲道:「嬌紅小姐!嬌紅小姐!」
  「你不是想著我是貪慕虛榮的人嗎?還來找我做什麼?」屋內傳來嬌紅帶著些許氣惱的質問之聲。
  方羽在外急得雙手齊搖,連連解釋道:「嬌紅小姐,我絕對沒有這樣想!嬌紅小姐,你千萬不要誤會啊!」
  他這一口一個「嬌紅小姐」,引來嬌紅的強烈不滿。她騰身立起,隔著房門向他發起了脾氣:「嬌紅小姐?!嬌紅小姐?!你這樣叫我,是不是為了要跟我拉遠距離啊?」
  方羽一愣,隨即紅著臉柔聲喊出了她的名字:「嬌紅……」聽到她好像負氣走開,他又苦苦哀求道:「嬌紅,你別生我的氣嘛!」
  「誰生你的氣啊?是你……是你自己叫人太傷心了!」壓抑了數天的憤懣此刻發洩出來,嬌紅的眼眶濕潤了:「你撿了繡球,又拋給別人,完全不管我心裡是怎麼想的,是不是你的錯?」
  方羽低下頭,忙不迭地承認錯誤:「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現在來賠不是,還來得及嗎?」苦等半天得不到她的回應,他央求道:「嬌紅,你開門嘛!」
  終於,房門開了,但迎接方羽的仍只是嬌紅冷冷的背影。來到她身後,他小心苦求道:「嬌紅,別再生我的氣了吧。」
  「你得道歉!」嬌紅昂首拋過來一句話。
  這簡單的四個字無異於是一道大赦,方羽趕緊連連賠罪:「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我是大笨牛,我是呆頭鵝,我辜負了嬌紅妹妹的一番情意!」這番曖昧且滑稽的道歉辭,讓嬌紅的心頓時軟了下來,禁不住暗暗笑出了聲。她慢慢轉過身來,看著他著急詞窮的樣子,臉上飛起兩抹紅
暈,含羞帶笑地低下頭去。
  方羽也跟著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他上前兩步,誠懇而低沉地柔聲道:「嬌紅,我沒懂你的心,對不起。」
  嬌紅搖搖頭:「別說了。」話音未落,她溫柔地靠在他的懷裡,靜靜的,一臉滿足,一臉幸福。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令方羽受寵若驚,一時間臉頰發燙,心跳如雷,連呼吸都變得極不順暢。他一字一句地向她道出深埋在心底許久的盟誓:「嬌紅,我以後會好好地愛惜你,絕不會讓你再受半點委屈。」
  嬌紅抬起頭,將手覆在他的唇邊:「別說了,我都明白。什麼樣的日子,我都會跟著你。」說罷又滿面嬌羞地埋下了頭。
  兩人相視笑著,沉醉在彼此交融的目光裡。幸福的味道在小屋中瀰漫,溢出眼睛,直至心底……

 
(49)《人 禍》
 
  當天晚上,月娥一面對鏡卸著容妝,一面向正在洗漱的貴祥笑道:「你知不知道,娘居然叫人去食堂下藥。」
  淨完面,又拍了拍臉,貴祥問道:「食堂?哪家食堂?」
  「大眾食堂啊!」月娥漫不經心地應道。
  得知是嬌紅的大眾食堂,貴祥不由大驚失色道:「那不是那個……」他突然意識到月娥醋勁了得,忙吞吞口水嚥下了後半截話。
  月娥倒是沒在意,笑道:「是你弟弟開的。」
  「對……我弟弟開的!」貴祥心急火燎地衝到她近前,問道:「有沒有搞出人命啊?」
  見他如此緊張,月娥禁不住笑他太過大驚小怪:「下的是瀉藥又不是毒藥,鬧什麼人命?」
  一聽這話,貴祥摸著胸口長舒了口氣:「那還好!」隨即他又皺眉問道:「是誰下的藥?」
  「小四啊!」月娥為掌握了如此內幕而顯得頗為得意。
  貴祥大吃一驚,百思不解道:「小四?他怎麼沒跟我說呢?」
  「娘一定會叫他別說的。」月娥笑道。
  貴祥不由恨得牙根癢癢,罵道:「這個混蛋!他到底是聽娘的還是聽我的?」他心念一動,問道:「對了,娘為什麼要去下藥呢?」
  「那天爹去看大娘,娘知道了,還發了一頓好大的脾氣,特地往方羽家走了一趟呢!」月娥把她知道的都說了出來。
  「真的?」貴祥張大了眼睛。
  月娥點點頭又道:「聽說,碰了一鼻子灰呢!所以很生氣,還找人去報復,要讓他們做不成生意。」
  貴祥不由感慨道:「娘的個性是軟硬不吃的,她不讓別人碰一鼻子灰就阿彌陀佛了,還自己吃虧?而且娘好會說話,她不會鬥不過大娘的。」
  「這我哪知道?不過聽說,方羽還要打她呢!」月娥又爆了個內幕。
  貴祥一驚:「什麼?方羽要打我娘?」
  「對呀!」月娥點了點頭,實話實說:「娘自個兒也有不是啊!雖然我跟嬌紅兩個人不和,但是我覺得娘這麼做禍及無辜嘛,這實在也不太好,可以用別的方法嘛!何必連累別人呢,對不對?」
  貴祥不置可否,只問道:「你是從哪兒聽來的?」
  月娥一笑:「下人那兒囉,抬娘的轎夫啦,小四囉,難道他們不會嘰嘰咕咕說些小聲話嗎?難免走漏風聲。我就說太陽底下,哪會有什麼陰暗事。」說著話,她讓貴祥替自己脫了鞋,然後鑽進舒舒服服的被窩再不言語。剩下貴祥捧著雙鞋站在一旁發愣,獨自想著心事……
  第二天用罷早飯,貴祥便急著要去警告巧珍,讓她不要再栽贓大眾食堂;但月娥深知婆婆做事向來我行我素,與其去警告她倒不如去給大眾食堂提個醒,讓嬌紅等人留神防範,以免再次著了道。貴祥一聽,甚覺有理,便先央了月娥將下藥一事告訴嬌紅,自己則偷偷押著小四上大眾食堂磕頭道歉,以求在美人面前邀上一功。
  得知食客腹瀉一事乃是小四暗中使壞,方羽趕忙和天龍、地虎一道將院中的竹籬牆扎得嚴嚴實實,以防小人作祟。正忙著,忽聽元兇登門,大夥兒忙氣沖沖
地來到大堂。一見到貴祥,方羽不由怒火中燒:「你還有顏面來這裡?!我正要找你呢!」
  一來就沒碰上個好臉色,貴祥沒好氣道:「你發什麼火嘛!我現在不是叫小四來道歉了嗎?跟嬌紅小姐!」
  方羽越發怒不可遏,上前斥道:「一句道歉就完事了?你知道這件事情波及了多少人?無辜受傷的不說,不明就裡的,把矛頭指向我大眾食堂,這筆帳要怎麼算?」
  貴祥抬高聲音回敬道:「你凶什麼凶啊?我又不是來找你的!哼!」
他轉過臉,立馬換上一副諂媚的表情,衝嬌紅又是作揖,又是賠笑,涎著臉指著小四道:「嬌紅小姐,這個奴才冒犯了你,我知道了以後,我也很生氣,像今天我把這個小子帶了過來,隨便你處置。」
  「隨便我怎麼處置?我能殺了他不成?」嬌紅橫了他一眼。
  哪知貴祥應聲道:「行!要殺要剮,隨便你!」說著話,他不由分說地將小四按倒跪下。
  他的這種小把戲讓在場眾人很是不忿,嬌紅滿臉怒色地反問道:「殺他犯法,不殺他犯眾怒,你說該怎麼辦?」
  貴祥賠笑道:「嬌紅小姐說怎麼辦,我們就怎麼辦!」
  嬌紅秀眉一挑:「這可是你說的!君子一言……」
  「快馬一鞭!」貴祥爽快應下。
  「好!我就把他交給受害者,看他們要怎麼處置他!」嬌紅面沉似水,語出鏗鏘。
  小四一聽,頓時嚇得面無人色,慌忙爬起來向貴祥哀求道:「公……公子,救救小的!那夥人不把小的剁了才怪呢!」
  貴祥皺著眉道:「哎呀,你求我沒有用啊!你去求求嬌紅小姐,我現在全部都聽她的嘛!」
  小四只得又過去給嬌紅跪下,磕頭如雞喙碎米:「嬌紅小姐,開開恩吧!饒了小的!饒了小的!」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嬌紅怒猶未平。
  「這不是小的意思,小的跟那夥人無冤無仇!」小四忙不迭地辯解道。
  嬌紅又厲聲質問道:「既然無冤無仇,你為什麼還昧著良心呢?」
  小四哭喪著臉又道:「小的也是個奴才,主子怎麼說我就怎麼做,我也身不由己啊!」見嬌紅氣得轉過臉去,不再搭理自己,他再次爬起來苦苦央求貴祥:「公子,公子,幫幫忙!」
  眼看這齣戲做足了功夫,唱到這裡也是時候喊停了,總不能真的任由那幫食客把小四給剁了啊!貴祥故作勉為其難地過去和嬌紅商量:「嬌紅小姐,我看這樣子好了,我把小四帶去跟那些受害人道個歉,然後還大眾食堂一個清白。至於那些受害人的藥錢、診金,全部包在我莊某人身上,我一個人負責好不好?」
  嬌紅不置可否,一旁的秋香不客氣地插言問道:「那狗包受的委屈,你說該怎麼辦啊?」
  天龍也沉著臉幫腔:「是啊,鬧出人命你都有辦法打發,公理你就沒辦法了吧?」
  見他們把矛頭指向自己,貴祥忍不住發作道:「這事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們衝著我來幹什麼啊?」隨即他又換上一副笑臉,客客氣氣地向
嬌紅請示道:「嬌紅小姐,你說該怎麼辦呢?」
  嬌紅仍舊沒有做聲,生著氣暗自思忖著。在旁思慮良久的方
羽此刻開言道:「依我看,不能夠就這麼便宜了他們。藥錢、診金要以十倍賠償,還有要當街張貼道歉告示。」他一把抓住小四又道:「還要小四這個混蛋給狗包跪下道歉認錯!」
  嬌紅當即拍板,笑道:「好,方羽說了算數!」秋香、天龍和地虎更是拍起了巴掌,叫起了好。唯有貴祥面露不悅之色,心中暗自氣惱。
  接下來的事情,一切按照方羽的主張進行,無需贅述。狗包心地純善,非但沒有和小四多做計較,反倒十分大度地歡迎他日後常到食堂用餐。人心都是肉做,這般以德報怨之舉讓小四感激得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只是一個勁地道謝。但願他從此後能痛改前非,再莫做那傷天害理之事了罷。再說貴祥,白花花的銀子就這麼塞到了別人的口袋,心裡多多少少有些不爽快,但美人眼中的印象分豈是這區區幾十兩銀子就能夠買回的?美人一笑值千金,千金散盡還復來嘛!

 
(50)《寬 恕》
 
  這日方羽踩車路過「同仁堂」藥鋪,正巧看見父親生意上的老搭檔——戚掌櫃從裡面走出來,忙又驚又喜地叫住他:「戚叔叔!」
  戚掌櫃回頭一看,見是個俊秀的年輕人,相貌十分面善,卻一時想不起來是誰。待仔細打量後,他才驚呼道:「方羽呀!」方羽笑著點點頭,他又感慨道:「都這麼高了!戚叔叔都快認不出來了!你娘的身子骨還硬朗吧?」
  「早陣子犯病,托戚叔叔的福,現在已經大癒了。」方羽笑道。
  戚掌櫃皺著眉頭道:「這件事我也聽你爹說過了,你爹也很擔心,但是沒辦法呀!」他頓了頓,繼續道:「下午我還要到你爹那兒去,順便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你爹。」
  「謝謝戚叔叔!」方羽一眼瞧見戚掌櫃手上提著包藥,忙問:「戚叔叔,你幫誰抓藥啊?」
  「你爹啊!」戚掌櫃應道。
  方羽頓時斂起了笑容:「他怎麼了?」
  戚掌櫃長歎一聲道:「你爹神形勞倦,肝脾虧損,近日又染上了感冒,咳嗽不止。我要他來看看大夫,你爹就是不聽,像個孩子一樣。要不是我跟你爹有二十多年的交情,我都懶得管他了。你爹固執得很,拗起來就像條驢兒一樣,怎麼勸都勸不醒。」
  方羽的神色越見凝重:「府裡的僕眾不下一百,為什麼要戚叔叔來抓藥呢?」
  戚掌櫃又歎道:「你爹他現在不太跟人說話,很多事情連你二娘都不知道。時候不早了,我得趕緊回去了,代問你娘好。」說完便急著要走。
  方羽趕忙叫住他,猶豫再三方問道:「戚叔叔,我爹……他為什麼鬧病啊?」
  「你還不知道啊?你爹好幾個鋪子都出了
問題,快經營不下去了,他給煩的!」戚掌櫃的一句話讓方羽整個人都呆住,心也越發忐忑不安起來……
  回到大眾食堂,方羽把父親的近況告訴給了大夥兒。秋香心裡藏不住話,一面曬著被子,一面大加感歎道:「我說那是他活該,你替他煩什麼心呢?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們再怎麼樣也不會比我們苦啊,隨便拔根汗毛,都比咱們的腰粗呢!」
  這番話頗不入耳,嬌紅不由沉下了臉,斥道:「香兒,你是越來越沒規矩了!那是方羽他爹,你怎麼可以這樣口沒遮攔的呢?」秋香此刻也意識到方纔的話說得太過火,連忙垂下眼噤了聲,躲到了被子後頭。
  一旁久未吱聲的方羽淡然道:「不妨事,香兒說的沒錯,不要責怪她。」
  嬌紅注視著他,眼中儘是關切之色。良久方道:「方羽,你要是
真的不要緊的話,為什麼又會終日鬱鬱寡歡的呢?我知道你還是關心你爹的,你不希望看到他垮,不是嗎?」
  「沒有,我心裡沒有這麼想!」方羽斷然否認,裝作若無其事地摘洗著青菜。
  嬌紅的話卻直指他的內心:「你有,我看得出來;別人不瞭解,但是我明白。」
  沉默,無言的沉默讓一切變得清晰可見,無法辨駁。方羽終於強忍著淚水,爆發出心底最深的吶喊:「那是他無情無義,才會落到今天的這步田地!」他丟下手中的菜,奪門跑了出去。他如此強烈的反應驚呆了在場的每一個人,尤其是嬌紅。她知道他內心煎熬得十分痛苦,但她卻不知道該用怎樣的方式去化解這份痛苦才是對他最好;此刻她只能為他憂心,為他掉淚。或許在某些時候,最親近的人反而是最無力的吧。
  坐在靜靜的河邊,方羽把石子一顆顆投入河心,連同自己的慌亂、憂慮和煩悶一齊拋去。忽地他感覺到身後有動靜,轉頭一看見是天龍跟了過來,忙不發一語地側過身去。
  天龍望著他鬱結於心、悶悶不樂的樣子直搖頭,湊到他近前問道:「老弟,你在想什麼?」
  「沒有想什麼。」方羽別過臉去,避開他的目光。
  天龍又問:「你爹的事,你跟你娘提了嗎?」
  方羽的眼神一黯,斷然道:「沒有。我不想她老人家又煩心。」
  天龍不再發問,索性直言道:「其實你心裡還是很愛你爹的,要不你煩什麼?」
  「沒有煩啊,你別瞎猜了!」方羽再也無法維持臉上的平靜,心煩意亂地騰身站起,走開幾步,扯下一根蘆葦葉反反覆覆地撕成碎片,以宣洩心中的激盪情緒。
  天龍忙跟過去開解他:「你那個叔叔說的話,也許言過其實。莊老爺子也只不過才六十出頭,身子骨還硬朗得很,他那麼大的家業,要敗光也不容易,沒那麼嚴重,想開點!」戚叔叔的話真的只是言過其實嗎?父親真的並無大礙嗎?難道在自己的內心深處真是如此在意他嗎?方羽強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但心上總似有一塊大石重重壓著,令他喘不過氣來……
  帶著重重的心事回到家中,見母親正忙著切菜做飯,方羽努力整理好自己的情緒,以最平靜的聲音喚道:「娘!」
  梅芳回頭衝他笑了笑:「回來啦,食堂的生意怎麼樣?」
  「像市場一樣,鬧哄哄的。一到了開飯的時間,人潮就一波接著一波,累得我真希望生意清淡一點。」說起大眾食堂,方羽的臉上終於有了絲絲笑容。
  梅芳不由呵呵笑道:「哪有人像你這樣啊?當初我還怕狗包那件事兒會經營不下去,沒想到生意還比以前好呢!」
  方羽隨聲附和道:「是啊,這件事我也料想不到。那些人也真有良心,他們知道了事情以後,都覺得誤會了狗包,就幫著忙在外頭宣揚。經他們這麼一鬧,來的人就越來越多,而他們每個人吃過以後,都覺得很美味,又幫著在外頭宣傳;這麼一來,就好像是滾雪球似的,人就越來越多了!」
  梅芳聽後更加高興:「所以說嘛,問心無愧,誠懇老實,別人終究會明白的!」
  方羽緊緊注視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出困擾自己很久的問題:「要是爹終於明白了您,您會原諒他嗎?」
  梅芳斂起笑容,輕聲歎道:「我會原諒他,可是再續舊緣是不可能的了。」
  「為什麼?」方羽湊近身子,急欲知道答案。
  梅芳長歎一聲,帶著平和釋然的神色緩緩道:「有些事情雖然過去了,可是依然會記得。尤其是感情的事,不是說……說拾就拾,說扔就扔的;要踏踏實
實的,有種安心的感覺,這樣才會長久。我跟你爹的緣分已盡了,也就認了,拖拖拉拉下去,對大夥兒都沒好處,只落得多掉眼淚。」
  「萬一爹老了呢?」遲疑著問出這句,方羽突然感到心中一痛。
  好在梅芳並沒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只應聲道:「他老了,還有你二娘在呀!」
  方羽又急急追問道:「萬一爹垮了,二娘還會在他身邊嗎?」
  見兒子連番問出些莫名其妙的問題,梅芳禁不住笑出了聲,嗔怪道:「萬一,萬一,你哪來那麼多萬一呀?你今兒個提早回來,就是要來跟娘磨蹭的?」
  方羽生怕她起疑深問,忙裝作若無其事地搖搖頭笑道:「沒有,隨便聊聊嘛!」
  「你這個孩子!」梅芳笑著進了廚房,留下方羽一人愣在原地,反覆思忖著母親方纔所說的話,心潮澎湃,久久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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