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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堤绕孤山/校对、配图:jiamin
 
(21)《慰 藉》
  做完生意,回到家中。刚进得外间,便听见里屋内有女子哭泣的声音,方羽着了慌,赶紧冲到屋内,眼前的情景让他不由一怔。秋香伏在桌上,低声饮泣,哭个不停;梅芳坐在另一侧,神色黯然,满面悲戚;天龙、地虎垂手站立一旁,低头不语。
  方羽见状忙问:“怎么啦?”见众人沉默,他向着天龙、地虎道:“我刚刚跑去找你们,还以为你们没回来呢!”迟迟不见回应,他的心突然揪得厉害,上前一步失声道:“莫不是娇红小姐她……”
  天龙见他心忧若此,只得百般不忍地据实以告:“方羽老弟,参将大人他……死了!”
  悲伤瞬间而及,方羽只觉得一颗心被掏得空空荡荡,无法自己地滴血,却来不及哭泣……
  是夜,一字一句读完娇红托天龙带来的书信,方羽彻夜难眠。朝纲不振,正义丧尽,奸佞当道,忠臣横死;恩公遭奸人谋害,至今未能查明真凶,娇红一介弱质女流,如何去承担、面对?哀思父亲之际遇,亦忧国家之前途,此刻她心中必定满是悲苦,奈何身在异乡,该去向何人倾诉?明月千里,照人无眠,方羽将信笺放在怀中收好,早已按耐不住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涌出眼底……
  翌日天刚放亮,方羽便辞别了母亲,带着秋香的问候与牵挂,和天龙一道踏上了进京之路。
  闲言少叙,这日二人终于抵达京城纪府。随管家来到灵堂外,方羽正欲敲门进去,天龙一把拉住他道:“方羽老弟,我进去不方便,我在外面等你啊!”
  方羽点点头,将手中的包袱交给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后,转身轻叩门扉。
  灵堂内,娇红一身缟素孝服,端跪在李沂灵前焚纸祭奠。“七七”将尽,她仍是伤心不减分毫,一双秀目早已哭得红肿,眼角还依稀残留着泪痕。听到敲门声,她轻声应道:“请进。”
  门嘎的一声被推开,娇红只道是府中的仆妇佣人,因此并未回头,双目失神地望着火盆中的灰烬,吩咐道:“膳食先搁在桌上好了,谢谢婶子。”
  “娇红!”深望着她瘦削的双肩,方羽满心疼惜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这个熟悉的声音让娇红猛然一颤,回过头,眸中已蓄满了泪水;望着那张同样熟悉的面庞,她无法自抑地痛哭失声,像一个受伤的孩子。方羽
缓缓上前几步,跪倒在恩公灵位前,毕恭毕敬地磕了三个头,娇红还礼,早已是泣不成声。方羽双膝挪到她近前,望着她迷濛的泪眼,不由心痛欲碎。此时此刻,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地听她哭泣,给予她无言的慰藉,用一种只有彼此才懂的眼神将自己的坚毅与支持传递给她。他要让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她并不孤单;从前是,今后亦是。
  哭罢多时,二人回到房中。娇红为方羽斟满一杯清茶,轻叹一声坐定。方羽兀自出神地慨然道:“没想到恩公会遭此横祸。”
  娇红闻言,禁不住又悲从中来,眼含热泪道:“其实,我早就预感到了。但是,还没找到爹的尸身,我是不愿意相信这祸是真的。”
  方羽亦是心痛得难以自持,叹道:“可是像恩公这样好的人,没有道理会遇上这种事啊!”见娇红伤心不已,恐她哭坏身子,便强忍住眼泪,转换话题问道:“那今后你怎么办?有什么打算?”
  又是一声长叹,娇红抹泪起身应道:“我会回到泉州,靠自己的能力站起来,我不会再依赖任何人。”
  方羽站起身,朗声接道:“我会帮助你的!”说罢他走到娇红近前,凝视着她的双目,语气坚定而有力:“虽然我自个儿也是苦条子,可是吃的、住的还不成问题,要是你没有去处,可以暂时在我那儿安身。”
  一股暖意流遍全身,久违的笑容终于绽放在娇红的面颊上。她转过身,向着方羽无限感激道:“谢谢你!不过,我已有了些打算。总之,能够靠自己的话,我是不想依赖别人。万一,日子真的过不下去的话,你不会见死不救的,是不是?”
  方羽知她坚强不同于一般女子,于是便不再多劝,只重重点了点头。
  娇红转念问道:“你就这样来汴京,你娘怎么办?”
  方羽微笑道:“她有香儿照应!”见她不解,便继续道:“你走了以后,香儿遭了一顿毒打,后来她不堪凌虐,逃出了参将府,现在暂时居住在我家,她还说要等小姐回去!”
  娇红听闻秋香的所遭所遇,不由又悲上心头,眼中渗出泪来。方羽见状忙柔声安慰道:“你放心吧,香儿她很好。”
  “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娇红语带哽咽道。
  方羽轻轻笑了笑,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你知道吗?月娥已经嫁
给了贵祥了!”见她有些难以置信,他又摇了摇头,叹道:“新婚当夜两人就大打出手,月娥还哭着跑了出来,好多路人都指指点点,我也是听人说的。”
  娇红闻听此言,心中沉重不已,长叹一声道:“爹死了,参将府她们也住不下去了,以后咱们大伙儿都得靠自己。”
  “你又何必替她们发愁?她们从前待你如此无情,这一切都是活该!”想到李氏母女的所作所为,方羽直为她鸣不平。
  娇红轻叹一声,摇头道:“算了吧!亲人一场,爹爹也一定不愿意看
到这种破裂的结果。无论如何,她们都还是我的妹妹和娘啊!”
  “说得对!”方羽微笑着点点头,不由为她的宽厚仁善而肃然起敬。

(22)《流 离》
  禀明了纪大人,翌日清晨,娇红便在方羽和锦云的陪同下,带着数十名纪府家丁,扶着父亲的灵柩启程返乡。黄纸漫天飞扬,白烛迎风低泣,破缸而出的尘土搅得天空一片昏黄,心也越发黯淡、沉重起来。最后一次仰天痛喊出父亲的名字,娇红泪如雨下,在场众人无不动容落泪。
  哀思一路蔓延到泉州。才刚进城,便见秋香跪在城门口伏地痛哭。娇红伸手扶起她,含泪道:“香儿,起来吧!我们一起回家。”
  扶灵队伍尚未到达参将府,丫鬟红菱便匆匆忙忙向李氏来报。李氏正在厅中悠闲品茶,见下人无端扰她雅兴,便没好气地斥责道:“干什么啊?冒冒失失的,见鬼啦?”
  红菱暗自吐了吐舌头,嚅嚅道:“大小姐回来了……”
  李氏闻言色变,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哪知下面听到的话更让她毛骨悚然,灵魂出壳:“还有……还有……老爷!”一时呆坐在太师椅上,冷汗淋漓,不知所措。
  不多时,灵柩抬进府中。李氏慌忙从内堂奔出来,赫然映入眼帘的硕大棺木让她的心倏地从嗓子眼又回到了肚子里。面对眼前的大阵势,她那还未来得及褪去的惊恐万状的神色倒给了她转换的余地,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泪水唰地钻了出来,汩汩不止。她双腿瘫软在地,放声痛哭:“敬之!敬之!怎么会这样啊?!你出门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为什么回来是躺着回来啊?!敬之啊,你怎么能不说一声潇洒地走了?你留下我们母女三人以后要怎么办啊?”她哭得顿足捶胸,撕心裂肺,情形十分惨烈。
  锦云见她哭得这般凄惨,甚是不忍,忙俯身搀住她,劝道:“伯母,别这样,千万节哀!”
  李氏只当全没听到,哭得越发卖力:“敬之啊,他丢下了我,他不管我了!我要怎么办哪?!敬之啊!”
  几句话听得娇红心痛难当,缓缓蹲下身来,泣道:“娘!”
  李氏颤抖着抓住她的手,痛断肝肠嘶喊道:“娇红!娇红!你爹……你爹他好狠,就这样丢下了我!你爹他好狠,就这样丢下了我!我以后要怎么办哪!”
  久未开言的方羽有些看不下去,低下身提醒娇红道:“娇红小姐,是否先将恩公的灵柩给抬进去?先办完了正事要紧!”
  “好。”娇红忍泪点点头。
  锦云赶紧和丫鬟们一道扶起已哭得乏软虚脱的李氏,苦劝道:“伯母,您先到屋里坐着,事情已经发生了,您得坚强点才行啊!”
  “锦云!锦云,我好伤心哪!”李氏唯恐有人不知她的伤心欲绝,一面踉跄回走,一面止不住地悲戚嚎啕:“他就这么丢下我们,一声不响地走了!要我们怎么办哪?!”
  好容易将灵柩抬入大厅,锦云深恐李氏悲伤过度,身子支持不住,少不得继续劝道:“伯母,您先到内堂休息。”
  哪知李氏奋然甩开众人,跌步扑到灵柩上,声嘶力竭地哭喊道:“我不要!我要守着敬之!我要陪着敬之啊!”
  锦云无法,只得命丫鬟们强行将她扶到内堂。此情此景,不由让娇红
肝肠寸断,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滚落;一旁的方羽看在眼里,痛在心头,只盼她能早些从无尽的悲伤中走出来,坚强地站起来。
  那李氏刚一踏进内堂,便又立刻恢复了平日里的阴沉模样。方才在人前哭得妆容残损,这会儿忙不迭地吩咐红菱打水净面。遣走了其他丫鬟,她这才长出口气,来回揉搓着酸痛的膝盖,不住地抱怨。
  红菱端着水盆进来,正好瞧见这一幕,却又不敢多嘴,只小心翼翼地等待吩咐。
  李氏命她退下,却又似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颇有深意地嘱咐道:“你去给纪公子准备一间干净的上房,还有传给灶上,晚膳别准
备得太丰富,不要让人家误以为咱们过得很好!”
  红菱不解其意,低着头百般为难道:“这……”
  “还不快去?!”李氏的脸色变得愈发阴沉。
  夫人有令,岂敢不遵?红菱只得领命退下。今日哭丧,李氏可谓是劳筋动骨,眼下房中无人,她少不得又抱怨开来:“真是的,折腾我了!真是累死人了,干嘛呀?!”
  晚宴之上,锦云望着桌上寥寥三碟萝卜青菜,迟迟下不了筷,眼中禁
不住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李氏见状,不由暗自得意,却堆起满脸的歉意道:“锦云哪,你这么远道而来,又帮了咱们这么大的忙,没什么好菜招呼你,伯母心里实在真是过意不去啊!”娇红知她此举是故意为之搏同情,当下甚觉难堪,却又不愿当众拆穿让她脸上无光。
  “伯母,千万别这么说,晚生不敢当!”经她这么一说,锦云倒颇觉不好意思,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倒是……你们经常都吃得这么简单吗?”
  “你是知道的,这参将是个记录官,月俸算算也没有多少钱。你李世伯他又骨子硬,逢迎巴结的事他不干,阿谀请托的钱他不收。他清廉正
直是好事,我嫁鸡随鸡,也就只好这么跟他过了!”说到伤心处,李氏假惺惺挤出几滴泪来。娇红闻言,更觉气恼,忿忿地扒了几口饭。
  见锦云听罢默然无语,迟迟不见下文,李氏只得轻叹一声,满面愁苦继续诉道:“粗茶淡饭是不要紧,为的不过是几寸肠嘛,可是……可是要是真的没处安身,那才真的是累人啊!”娇红见她终于提及正题,禁不住眉头紧锁,再也吃不下饭菜。
  锦云是个聪明人,怎会听不出她的话中之意?忙指了指屋子问道:“伯母,您说的可是……”
  李氏含泪点点头,起身缓缓道:“这间屋子是公家的,敬之走了以后,咱们怎么能够再住下去呢?早晚得给公家收回去,给下一任的公差住。您瞧,我……我这不是要流落街头了吗?”她不住地暗中观察锦云的反应,末了又洒下几滴伤心泪。
  锦云如何能让娇红母女流落街头、无处安身?闻言腾身立起,正色道:“伯母,您放心!我一定会请爹尽力帮忙,就算不能留下这参将府,也保管有个地方安身!”
  李氏闻言,缓缓背过身去,环顾整个房间,作无比留恋状道:“这……可是……可是我……我对这间屋子有很深的感情。”留下参将府才是她的最终目的,因此少不得还要继续旁敲侧击。
  “我晓得!我晓得!晚生一定会尽力!”不忍见她伤心,锦云赶忙一口应下。
  目的达成,李氏脸上的愁云一扫而空,展开胜利的笑容。她抹了抹泪,转过身向锦云谢道:“我就知道纪大人一定有办法!如果他真的肯帮我,那就太好了!可是,这……这怎么好意思呢?”明明心里早乐开了花,却还故作忸怩之态,使出一套完完全全的欲擒故纵之法。
  锦云正欲开口,一旁的娇红再也看不下去,起身抢言道:“是不好意思!”她来到李氏近前,劝道:“娘,能找到爹,纪世伯已经帮了咱们很大的忙,我们就不要再去麻烦人家了嘛!”
  李氏万没想到关键时刻会杀出个程咬金,满脸的笑容霎时又被阴云所替代,只当着锦云的面不便发作,满腔怒气地立在原地,再无言语。锦云也没料到娇红会拒绝他的好意,忙劝道:“娇红,你怎么这么说呢?你爹跟我爹的交情像兄弟一样,就说咱们是一家人也不为过啊!”
  恐他误会,娇红忙道:“锦云,你的一番好意我明白。你这番盛情,我们母女两个十分感动。但是,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纪世伯虽然是京官,但是私底也不是这一路啊!”她四下望了望,转身扶着李氏的手,继续道:“这房子也大了些,只要遣散一些下人,娘,只剩下我们母女两个,去哪里不能过活呢?更何况,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就算我们再怎么
穷,还有些积蓄,还不至于要到餐风露宿的地步。娘,你说是不是?”
  此刻李氏心头被一千个恨、一万个怨包围着,只想重重扇这多事的丫头几记耳光,奈何锦云在场,万不能表露出来,只能用怒火奔腾的双目狠狠瞪着她。锦云也无法再劝,轻叹一声,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翌日一早,李氏送锦云离开。出了门,仍不忘念叨:“锦云,这件事就拜托你了。”昨晚被娇红搅局,今日自然要再加把力。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锦云义不容辞。
  “娇红这丫头的个性就跟他爹一个样,到时候要真喝西北风的话,愁的还不是我?我这个做
娘的,怎么能够让女儿来操心呢?”李氏摆出一副慈母模样。
  锦云点点头:“我明白。”
  李氏从丫鬟手中拿过一个纸盒,慇懃笑道:“家里头没什么好东西,就只有这些干果蜜饯类的本地特产,请带回去给你爹,不成敬意。”
  锦云忙婉言谢绝:“伯母,别客气。”
  李氏又道:“拿着。莫不是嫌礼轻?”
  “不不,千万别误会!我……我……”被她这么一将,锦云支吾起来。
  李氏将纸盒递给他,笑道:“那就别推了。来,拿着,收下啊!”
  “好吧,那事不宜迟,我就赶紧启程回京办事。”拿人的手短,更何况是长辈的馈赠。此刻锦云已是责无旁贷。
  “就万事拜托了!”李氏笑着送走他,脸上又变得阴云密布。
  参将府大厅内,一个又一个的包袱重重砸在娇红身上,让她躲闪不及,不知所措,而身后响起了李氏恶狠狠的声音:“从今天起,你给我滚出去!再也不许进这个家门!锦云回去说了,这宅子我住得也好,住不得也罢,总之,你不是我的女儿!”
  娇红此刻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忙红着眼睛问道:“娘,你就为了这事情,要撵我出去吗?”
  李氏冷哼一声,喝道:“我新愁加旧恨,我一起算了!怎么,你不是挺有骨气的吗?干嘛还赖在这儿不走?”见娇红迟迟不动地方,她猛地冲上前去,狠狠将她推倒,怒道:“你给我走啊!你给我滚出去!你爹都已经死了,没有什么人可以护着你,还不知识相点?!”
  娇红伏地哭诉道:“不!娘,不要在爹的面前……”
  又是一声冷哼,李氏瞟了瞟李沂的灵位,不屑道:“人活着的时候,我都不当一回事儿,死了我还怕他什么啊?”
  此话无异给了娇红心头一道重创,她默默地起身拾起地上的包袱,含泪走到灵前深深一拜,抱过父亲的灵位牌,拭了拭泪,向李氏轻声道:“娘,等我找到了安顿之处,我就回来接您。”
  李氏转头断然道:“不用了!你给我滚出去,我日子就好过了!再说,锦云说整个屋子就是我的了,我干嘛跟着你去挤那个破茅房做什么啊?再怎么说,我还有个女儿在,不用你来替我养老送终的!咱们俩从今起一刀两断,什么关系也没有!”娇红还欲再言,又被她冷冷打断:“你不用再叫我一声娘了,我眼里也没你这个女儿!”
  情义已断,多说无益。娇红挎着包袱便要踏出家门,却被李氏狠狠叫住:“等一等!把秋香那个死丫头给我一起带走!我见着了就有气!”

(23)《夜 宿》
 
  泉州城,依旧熙来攘往。大街上川流不息,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似乎人人都有目标,都在为生计而奔走、忙碌,似乎只有街角小摊旁的主仆二人,心中却是一片茫然。秋香一边嚼着馍,一边问:“小姐,咱们要上哪儿去啊?”
  上哪儿去?娇红心中也没有个主意。她轻叹一声道:“天无绝人之路,会找到地方安身的。”
  “小姐,那我们晚上住哪儿啊?”秋香又问了个眼下最现实、最要紧的问题。
  娇红不由一愣,回过神来四处望了望,应道:“如果一时之间找不到房子的话,就先在破庙里歇一宿吧!”
  秋香闻言又问:“为什么我们不找一个可以挂单的庙呢?”
  “还是尽量不要去麻烦别人比较好。”无论何时,娇红总是替别人考虑在先。
  秋香点点头,又提议道:“那方羽小哥那里也可以住啊!”一有难处,她总会第一个想到热心肠的踩车小哥。
  “香儿,我们不能一遇到什么事情就先想到要找别人,如果是自己能承担的,都要自己承担下来,况且我们这一回出来不是一天两天的,别人能帮我们多久
呢?能一辈子吗?所以我们一定要自己先站起来。”娇红耐心劝道。
  秋香转念又忿忿不平道:“夫人也真狠!老爷才一过世,就把你给撵出来,完全都不管你的死活!如果纪公子真能够保住参将府的话,那大宅也该有你的一半哪!”
  娇红忙止住她:“好了,不要再想这些了!嘀嘀咕咕的有完没完?”主仆二人再不说话,各自吃着馒头,想着心事。
  当晚,二人来到破庙之中。秋香见四周乌漆抹黑,阴森可怖,不由心生胆怯,战战兢兢道:“小姐,这能住人吗?”
  娇红何尝不怕?但此刻她只能壮着胆子,装作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安慰秋香:“怎么不行呢?你看,墙不透风、顶不漏水的,好得很哪!”
  “可是,阴森森的,怪怕人的!”秋香的舌头仍旧打着颤。
  娇红笑道:“那是因为脏!你看,蜘蛛网那么多,灰尘又那么厚的,要是平常人家里像这样,也是吓人的啊!”说罢,她拉起秋香的手道:“来,咱们动手清理一下,保管舒舒服服的!”
  “啊?!还要打扫才能睡啊?”本来睡破庙就已经很勉为其难了,现在居然还要打扫,秋香不由皱起了眉头,撅起了嘴。
  娇红催促道:“懒虫!快动手啦!别蘑菇了,来!”说罢,便亲自动手清除庙里的灰尘和杂草。
  秋香无奈,只得极不情愿地跟着行动起来。鼓着腮帮吹了半天的灰尘,直吹得眼前一片朦朦。正在烦恼之时,忽瞧见木柜之中有一床棉被,不由眼前一亮,喜道:“小姐,你看!这里有床被子诶!”
  娇红赶紧过来制止:“香儿,这是人家的东西,不要乱动啊!”
  秋香应道:“不会啦!这里不会有人的啦!”
  “这被褥叠得这么整齐,怎么会没有人呢?”娇红反问道。
  秋香撅着嘴争辩道:“哪有人会把自己的家当放在破庙里的嘛!”
  “一定像我们一样啊,来这边暂住的啊!”娇红笑道。
  “不会啦!不会再有人像夫人那个样子啦!”秋香仍然对李氏的绝情而耿耿于怀,一句话说得娇红也没了言语。
  夜已深沉,主仆二人靠着墙壁相偎而眠。不多时,一阵悉悉倏倏的声响由远及近,慢慢向她二人靠近。秋香本来就睡得不踏实,听到动静,更觉发毛,赶紧推醒身旁的娇红:“小姐!小姐!有人哪!我们要不要找地方躲一躲啊?”
  娇红一面警惕地探身察看,一面安慰道:“不见得是坏人。”
  庙门外,步履艰难地走进一人;约莫二十挂零,头扎巾,身穿蓝靛布衣,尘土满面,瞧不清相貌。他看了看偎缩在一起的主仆二人,当下也是一愣,但没有任何迟疑地拖着那条满是脓疮的腿走到了一边。
  望着这形象可怖的不速之客,秋香只觉得脊背忽地窜出丝丝寒意,不由打了个冷颤,摇着娇红的臂膀,苦求道:“小姐,我们出去吧!”
  哪知娇红却是异常的冷静:“不用了,在这儿睡吧!”
  “你不怕啊?”秋香甚觉不可思议。
  娇红笑着摇摇头道:“看他眼神里面毫无戾气的,他不会害咱们的。”
  “可……可是……”秋香越想越害怕,无奈娇红很快又沉沉睡去,只得抱紧了包袱,紧缩在小姐身旁,胡乱凑合一夜。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又被娇红吩咐去买早点:“来,去买三个肉包子。早去早回哦!”
  秋香甚是不解:“三个肉包?我们才两个人啊!”
  娇红笑了笑,指了指庙内道:“一个给他啊!”
  秋香不由大惊失色:“给他啊?!咱们为了省钱,昨儿都没有多吃,馒头加豆腐乳都已经吃了好几餐了,竟然要买肉包给他吃!”她越想越气恼,满脸写着不情愿。
  娇红知她只是一时使小性,也不跟她多说,只笑着催促道:“好了好了,快去啦!”
  秋香拗不过,只得无精打采地来到大街上。买回三个热腾腾的肉包,她一路拨着小算盘:昨晚凑合一夜尚可,长此以往如何吃得消呢?现在趁小姐不在眼前,还是先向方羽求救为妙。她打定了主意,乐呵呵地向方羽家大步迈去。
  熟门熟路,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方羽家,正赶上他母子二人用早饭。见她进来,方羽忙搁下碗筷,招呼道:“香儿,这么早,吃过没啊?”
  “喏,刚买了!”秋香晃了晃手中的肉包,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方羽见状笑问道:“怎么了?眼圈乌七八黑的,没睡好啊?”
  秋香点点头,长叹口气,坐到餐桌旁,一眼瞧见桌上的早点,顿时来了精神:“哇,这么丰盛啊?!”说罢,操起一个碗,盛了满满一碗粥。
  方羽替她取来一双筷子,打趣道:“厨子怎么不做饭哪?”
  “不做给我们吃啦!”秋香说着话,狠狠扒了一口粥。
  方羽不解道:“为什么不做给你们吃呢?”
  “被赶出来了,当然不做给我们吃啦!”秋香的回答倒是轻轻松松。
  母子二人闻言俱是一惊,方羽又问道:“被赶出来了?还有谁?”
  “我们家小姐咯!”秋香一次一句,却句句惊心。
  果然,方羽听罢腾身立起,一脸焦急地追问道:“谁把娇红小姐赶出来了?”
  “当然是我们家夫人嘛!”秋香又夹了口咸菜。
  方羽目瞪口呆地望着母亲,梅芳皱着眉慨然道:“怎么会这样呢?娇红小姐才回来没多久,参将大人又过世了,你家小姐她正伤心,她……”
  秋香摇了摇头,抢言道:“我家夫人她才不会管小姐她伤不伤心呢!如果小姐一辈子不回来啊,那可是她最高兴的事了!”
  “可是那天恩公移柩回来,她还哭得死去活来的啊!”想起那天的情景,方羽一脸的愕然。
  “都是装的!主要的目的是要让纪公子见了心软,然后主动回去
禀报父亲,向朝廷求情啊!把咱们参将府那所大宅子留下来给她安身养老!”秋香挥着筷子一一道来,直听得方羽气满前胸,双目喷火。
  “可是,不能坐吃山空啊!”梅芳叹道。
  “吃饱了!”秋香抹了抹嘴,继续道:“总之啊,二小姐嫁给了庄贵祥,穷能穷到哪里去啊?还不是一样锦衣玉食啊!唉,她啊,就是知道老爷出了事,大小姐又跑了,所以才会劝二小姐嫁过去的。总之啊,她的心眼多,好日子是过不完的。苦啊,就苦了我们可怜正直的大小姐了!”
  方羽已是坐立不安,赶紧向母亲请示道:“娘,我跟香儿去把娇红小姐接回来!”
  梅芳没有二话,起身催促道:“那你赶紧去吧!”秋香闻言好不开心,兴冲冲辞了梅芳,拿了肉包,坐着方羽的车向破庙飞奔而去。
  破庙内,娇红正细心地帮那年轻人处理腿上的脓疮。“你这个脓疮是很严重的,千万不可以疏忽哦!在南北朝的时候啊,此症曾一度流行,造成了很多人死亡。还好,你这只是初期,要是再严重的话,会送命的!你忍着点,我先帮你敷上一些草药。”想不到她一个千金小姐,面对如此令人畏惧的病患,非但不心生嫌恶,反倒亲力亲为,其情着实可嘉。
  那年轻人甚是感动,问道:“用这个草药不行吗?”
  娇红一边包扎,一边应道:“草药只是帮你暂时祛毒消肿,防止这个烂疮扩散,但是要治愈病根的话,这是毫无帮助的。所以,你一定要找医生,不可以再拖咯!”
  那年轻人杵着根木棍站起身,颇为敬佩地又问道:“你怎么知道外面那些野生杂草可以治病啊?”
  娇红笑了笑:“书上看的啊!”
  不多时,方羽二人便匆匆赶到。娇红一见二人,不禁蹙眉道:“香儿,你怎么……”
  “哦,我在街上碰到他的啊!他问起你的近况,我不由自主地就说出
来了。”秋香赶紧扯了个谎搪塞过去。实话实说,岂不是讨骂吗?
  见娇红似乎不太相信,方羽忙上前拦住,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娇红,你不要怪香儿。你碰到这种事,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娇红侧过头,避开他的目光:“我不想你跟着我们一样这样烦恼。”说罢,她上前取过秋香
手中的肉包,高声道:“哎呀,香儿,你买的早点都快凉掉了!”
  方羽此时才发现这庙中还有个腿患脓疮、行动不便的年轻人,不由颇有几分好奇地上下打量起来。那人顿感不自在,低下头转身要走,却被娇红叫住:“哎,你别走啊!你吃一点!”
  “我……我不饿。”年轻人支吾道。
  “怎么会不饿呢?”娇红颇感纳闷。
  见那年轻人以征询的目光看着自己,方羽忙道:“你吃吧,我吃过了。不用客气!”
  娇红递给那年轻人一个肉包,微笑道:“来,吃啊,交个朋友!”那人再无顾虑,接过大口啃起来。娇红见了,也开心地吃了起来。
  方羽在身后望着她,脸上不禁浮起浅浅笑意。她还是和从前一样,还是一样善良。

 
(24)《水 漂》
 
  氤氲的雾气缓缓从湖面升腾上来,濡湿了河畔的草木,濡湿了微风的气息,也濡湿了漫步者的双眼和思绪。良久,方羽终于发问道:“为什么不去我家住呢?”
  娇红低着头,含羞带笑道:“你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啊!我来了,你不是又要去睡柴房吗?”前阵子秋香寄居在方羽家,他让出自己的床铺去睡柴房,让娇红心中很是不安。这次若再去叨扰,岂不是让他受累吗?
  见她提及此事,方羽笑道:“是香儿?”
  娇红羞赧地点点头道:“我一到了泉州,她就什么都告诉我了。那一阵子,你那么地照顾她,我还没谢谢你呢!”
  方羽笑道:“香儿很灵巧,什么事都会做。她来了,娘可就轻松多了,说是她在照顾我们,一点也不为过!”
  娇红停下脚步望着他,唇边漾起盈盈浅笑:“你真的是一点都没变!”
  方羽不解其意,讷讷地问:“什么?”娇红不答,笑容愈发灿烂。
  见她能够勇敢地笑对逆境,方羽由衷地为她高兴,微微偏着头笑问道:“这么说,我是不用再劝你了?”
  “嗯?”这回轮到娇红不知其中深意了。
  方羽转念又道:“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娇红这次再不推辞,秀目一动,利利索索的三个字从贝齿间迸出:“找房子!”
  “行!”方羽满口应承。
  “只有我跟香儿两个人住,只要一间小小的屋子就够了。房租嘛,当然是越少越好,房子就是破旧点也不要
紧,只要能安身就好了。”娇红喜滋滋地描述着她心中的小屋,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小屋,一个可以重新开始的小屋,一个可以勾勒幸福的小屋。
  快乐似乎可以传染,方羽重重点了点头,浓浓的笑意从心里、眼里流泻出来。
  “你会不会打水漂啊?”娇红突然间冒出这么一句。
  方羽一愣,木木地笑道:“当然会啦!”
  “我们比比看,看谁打得好!”看来娇红今日的心情格外好,话音未落就弯腰去捡河滩上的小石子。
  眼看被她抢了先机,方羽也赶紧去拾,嘴上还不忘“涨自己气势,灭他人威风”:“你先认输吧!”
  “才怪呢!”娇红不甘示弱,娇笑着冲上前,率先掷出一块小石子。一道薄片如离弦之箭斜刺入水面,旋又飞出,如飞鱼般在水面穿梭了五、六下之后,已经在数十米开外了。水面上荡起层层涟漪,河畔上留下串串笑声。
  小石子一个个相继飞出,不一会儿娇红的掌心便空空如也,于是向方羽来讨。方羽起先是主动出借,到了二回便故意遮遮掩掩、躲躲藏藏,断
不肯再借一块。娇红自是不愿就此罢休,锲而不舍地跟在他身后,双手随着他紧攥的手心而左右、起落,搅得四周的空气一片欢腾,将二人的嬉笑声迭在一起,引得河畔的花草和水中的鱼儿都探身相望。
  “一个!一个!再一个!”
  “不给!不给!就不给!”
  方才的打水漂大赛二人难分高下,现在的石子追逐战倒是立见输赢。方羽到底拗不过娇红的“死缠烂打”,乖乖地摊开了掌心,任她挑选。娇红从中拣出一
块最薄、最平的,带着胜利者的微笑,与输得心服口服的方羽双双来到河边,齐刷刷掷出两块小石子。快乐真的可以传染,两块小石子肩并肩地飞奔出去,平贴着水面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蹦跳前行,共同抵达幸福的彼岸……
  方羽很快找好了房子,这日领着娇红主仆二人来参观。一进门,顿觉豁然开朗,眼前一亮。秋香一马当先,兴奋地东瞅瞅、西看看,抑不住满心欢喜道:“小姐,这里真是太好了!”
  娇红此刻也欢欣得像个孩子。从大堂至内间,满屋子看了个遍,看了个够,越看越喜欢,不由雀跃道:“真的不错啊,清爽明亮!香儿,咱们两个人住,绰绰有余了!”
  “嗯!这里比起破庙真是好太多了!”从此有了既安全又舒适的栖身之所,秋香自是喜不待言。
  喜欢归喜欢,若无力承担自又另当别论。娇红怯怯地向随行的女房东问道:“大娘,请问这里租金多少钱啊?”
  那女房东用一种颇为奇怪的目光瞄了瞄方羽,方羽赶紧试探性地伸出五个手指头,用极轻柔、极无底气的声音应道:“一个月,五钱三分。”他的笑容丝毫掩饰不了内心的紧张,房间里的空气似乎也受到他的感染,瞬间凝固起来,掉根绣花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五钱三分?!”这令人咋舌的白菜价让娇红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堕幻梦般拉着秋香狂喜道:“香儿,我们付得起啊!”
  “真的是太好了!”两个丫头像两只小鹿般在属于自己的天地里欢欣雀跃。方羽见了,暗自长舒一口气,绽开会心的微笑。那女房东也是高兴不已:两位姑娘捡个便宜,这个小伙儿称心如意,自个儿房子租得顺利,一事三好,何乐不为?列位看官,您说呢?
  三人又回到破庙。娇红从钱袋中取出几锭碎银,细细盘算,秋香见了奇道:“小姐,您要做什么啊?”
  “他看病需要很多钱的,咱们够用就好了,其他的全送给他。”娇红说着话将钱袋放入那人存放被褥的柜中,看来她早就有此打算。
  此举让方羽对她愈加钦佩,却惹来了秋香的满腹牢骚:“都送给他啊?!咱们的生活费都没有着落了,你还把银子送给一个陌生人!”
  娇红将包袱交到她手中,笑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咱们跟他已经不是陌生人啦!”
  “可是,那也不用全给他呀!”秋香仍旧想不通小姐为何会这么大方。
  娇红肃然道:“香儿你不知道,他的病很严重的,如果不找大夫的话,他会送命的!”
  “真那么严重啊?”秋香惊得张大了嘴。
  “嗯,这一诊治下来,没有十几二十两的,是不可能好的。等咱们安定下来的话,找个活做,日子总会过得去啊!现在总不能见死不救吧?”秋香到底是
个软心肠的人,听罢娇红的一席话,不住点头称是。
  无钱治病的苦楚,方羽最是清楚不过,闻言有感而发道:“娇红小姐说得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拖着那只脚不去医治,一定是诊金的问题,从前我娘病着,也是这样。”
  得到他的理解与支持,娇红顿感欣慰,一脸轻松地笑道:“好,咱们走吧!祝福他!”

 
(25)《学 饼》
 
  顺利找到房子,可谓乐事一件,而随之而来的诸多琐事杂活儿又让两个丫头风风火火地忙活开来。
  头一件便是大扫除。如今的境况比不得昔日在家,娇红凡事都亲力亲为,这次更是担起了擦洗门窗的“重任”。她踮起脚尖,伸长手臂,试图擦得更远些,未料重心不稳,一不留神险些从凳上摔下来。秋香听到动静,慌忙跑过来扶住她,惊呼道:“小姐,你小心一点!你快下来,这儿我来做好不好?”
  娇红稳住心神,紧扶着门窗站好,带着些许得意笑道:“没关系!你看,我现在站稳啦!”
  生怕她再出危险,秋香赶紧劝道:“这些事儿你以前都不曾做过,还是我来,你不会习惯的啦!”
  娇红应声从凳上下来,一脸俏皮道:“怎么不会习惯呢?我要做得比你更好给你看!”
  秋香“扑哧”笑出声来,一面透抹布,一面大加感慨道:“小姐啊,本来就是琴棋书画样样都精通,现在呢,又加上了这些干活儿打杂的事儿,那小姐你岂不是成了十全十美的姑娘?谁要是娶到了小姐,谁好福气哦!”
  娇红不由笑着嗔怪道:“你呀,就会贫嘴!”
  秋香笑着耸耸肩,转念又道:“说真的小姐,夫人这样逼你,你一点都不生气吗?”
  娇红敛了笑容,轻叹一声道:“我了解爹的想法,他是不愿意见到我们家不和的。他生前就是秉着这个态度去处事,要是他死了以后,看见我们搞得家里面鸡飞狗跳、没有安宁的话,他天上有灵,见了也会伤心的。”
  秋香仍旧气不过:“可是,是夫人在逼你,难道老爷见了就会不伤心啊?”
  “香儿!以后我不准你再说夫人的不是了!”娇红厉声止住她,耐心劝道:“你想想,我们都已经出来了,要是心里面老是挂着这些恨意,日子怎么好过呢?”
  “人家是替你出气嘛!”秋香很是委屈。
  “我已经忘掉这些了!”方才的不快一扫而空,娇红的眼中闪动着希望的光芒:“现在,我只希望赶快安定下来,找个活儿做,咱们俩努力,粗茶淡饭也是心安理得啊!”
  秋香用力点点头,两人重又开心地各自忙开。
  恰在此时,方羽突然造访。一进门见两人正忙着,笑问道:“你们在做什么啊?”说着话走上前去,突然间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左摇右晃、前仰后合了好一阵方才勉强站定。这突如其来惹得两个丫头惊呼连连,而后三人都觉滑稽,嘻嘻哈哈笑作了一团。谁也不会想到,此时参将府的门匾已悄然换作“李府”。
  方羽此次带来了母亲的独门手艺——野菜饼。两个丫头忙活了半日,早已饥肠辘辘,瞧见这个,自然是食指大动,吃得不亦乐乎,秋香更是赞不绝口道:“这面饼好好吃哦!以前在参将府的时候,从不觉得面饼这么好吃,奇怪了!”
  娇红打趣道:“爹常说啊,穷到极处菜根甜,富到糜奢没滋味。香儿,你是不是就这样啊?”
  “嗯!不曾富贵不曾穷!嗯!面饼好吃!”秋香摇头晃脑地“嚼”出了陆游的名句,随即又是一通狼吞虎咽,逗得娇红和方羽不禁捧腹。
  看她二人吃得高兴,方羽开心不已,笑道:“这面饼是我娘采了山里面的野菜,和面一起做的。”
  “难怪那么好吃!”娇红由衷赞道。
  这简单的一句话让方羽甜到了心里,喜道:“娇红小姐,要是吃得惯,以后我常常拿来。”
  娇红微红了脸,摇摇头笑道:“不好意思麻烦伯母啊!”
  方羽赶忙道:“不麻烦,不麻烦!你爱吃,娘最高兴了!”
  他二人你来我往地客套着,一旁的秋香突然如获至宝般惊呼道:“我想到了!我们可以跟伯母去学做饼啊!然后,拿这些饼到街上去卖!”
  “嗯!好主意!”娇红连连点头,满脸的灿烂阳光。
  孰料方羽闻言皱起眉头,肃然道:“不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呢?”娇红见状忙放下手中的面饼,正襟听他继续道:“你好歹也是个官家千金,虽然恩公去世了,也不必流浪街头靠买卖营生啊!”
  几丝淡淡的忧伤和落寞悄然爬上娇红的面颊,她轻声叹道:“方羽,你大概不了解我们的状况。什么官家千金,都是过去的事。我现在是一无所有,甚至连寻常人家都不如。你看,所谓什么环境过什么样的日子,爹
以前就是秉着这样的态度去处事,不乞不求,安居若素。”提及父亲,她的眼中尽是敬仰的神情,“我以前一直很自信,以为很了解爹爹,不过这一次上京,纪世伯告诉了我很多关于父亲的事迹给我听,我才知道我爹原来他以前也风光过,甚至是朝廷重臣,可是爹没有在意过进退,难道他是不知道进退吗?我看不是,我知道爹他
对于自己要走的路早就知道结果了,会是孤寂冷清,可是他还是坚持下去,随遇而安;我佩服爹的就是这一点。我甚至觉得,爹死了以后,我跟他更亲近了。”深深的思念在眼中流转,一时沉浸其中。
  一席肺腑之言令方羽深受触动,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她的名字。她回过心神,冲他笑道:“方羽,你不也是这样吗?你们家在庄家,是可以吃喝不尽的,烦恼的只是怎么打发时间,但是你为什么要出来踩车、流汗受气呢?”
  方羽定定地望着她,终于展开豁然浅笑:“我明白了,我会支持你的!”
  娇红也以粲然一笑敬知己。还在享受美味的秋香忍不住问道:“那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去学饼啊?”
  “随时!”“明天!”语出之时,方羽、娇红俱是一怔,继而双双目光一碰,相视一笑。正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他二人的这般默契,惹得秋香好一阵偷笑。
  说干就干,娇红和秋香第二天一早就到方羽家拜师学艺。梅芳自是高兴,手把手地耐心传授,揉、摔、捻、压、赶、煎,无一不至。方羽也不闲着,重
又操起精湛的木工手艺,为娇红的新居添置家具,大至床、柜,小至桌、椅,忙进忙出,挥汗如雨。四人各司其职,其乐融融。
  “哎呀!你们看!你们看啊!”伴着娇红一声娇嗔惊呼,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拢在她手中的一张饼上。那饼焦黑如炭,滋滋吐着热气,像极了三国时的猛张飞。娇红呆望着这人生第一个作品,疼也不是,爱也不是,嫌也不是,弃也不是,一脸的沮丧懊恼,惹来大家一阵哄笑。
  辛苦了一天,终于等到分享劳动成果的兴奋时刻。方羽指着盘中那张相貌与众不同的“小黑皮”,一脸的坏笑:“谁做的谁吃,不许赖哦!”
  娇红闻言,双手托住腮帮,无可奈何地生着闷气。秋香从来向着小姐,听到这句马上接道:“哦!好!那你什么都没有做,就什么都不可以吃!”说罢,得意地将她刚煎好的一盘软脆酥香的面饼放在方羽面前,故意向他示威。
  方羽侧过头去,暗暗思忖对策。娇红最是厚道,非但“不计前隙”,反倒一脸认真地为他申辩道:“哎,不是啊!方羽他忙了一天啊,他忙了一天帮我们做家具啊!”
  秋香仍不肯善罢甘休,带着几分狡黠冲方羽笑道:“好!那做木头就吃木头啦!”她这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惹得娇红和梅芳相视一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方羽顺着她的话头,拽拽地回敬道:“好啊,那我就吃木头去啊!那么你们晚上呢就睡地板,早上就坐地板这样好了!”
  秋香见势不妙,眼珠一转,从盘中夹起一张最大、最香的面饼送到他面前,端端正正备好筷子,慇懃笑道:“方羽小哥,这块赏给你的!”
  方羽暗自得意,却偏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满脸不屑地撇嘴道:“我才不稀罕呢!”他将目光重又移到那张焦饼上,蠢蠢欲动,“我要吃娇红的‘花团锦簇’!”话音未落,一双手便伸了过去。
  “哎,这个不行!”娇红护短,急忙来抢,不想却和方羽短兵相接,碰了个正着。两双手触电一般急急缩回,不安地来回摩娑;两个人羞涩地低下头去,不时又相互抬眼偷瞧,心如撞鹿,满面绯红。梅芳看在眼里,喜在心头,秋香更是在她身旁偷偷笑出了声。两人越发羞臊,脸上的笑容和红晕更深,在心底悄悄划出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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