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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蘇堤繞孤山/校對、配圖:jiamin
 
(11)《結 朋》
  這日一大早,方羽正準備出車,猛見門外立著兩條大漢,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滿身的風塵僕僕。這二人面相雖惡,眼神中卻是一派平和,尤其是胖的那
位,誇張的動作和憨憨的表情竟叫人生出幾分親近之意。
  仔細打量了二人片刻,方羽不由喜上眉梢,豁然開懷笑道:「哎呀,想起來了!我就知道你們兩個一定會回來的!請裡面坐,請裡面坐!」
  那兩大漢聽了亦是喜不自禁,忙隨他來到裡屋坐下,不住地四下打量屋內的陳設。
  方羽倒了兩盞清茶端與二人,笑道:「再見到你們,我好高興哦!來來來來,請喝茶。」
  二人忙謝過,胖的那位趕緊從懷中取出一個鼓囔囔的錢袋,道明來意:「方羽老弟,我們這次來啊,是要把這個三十兩銀子送還給你的。」
  方羽接過錢袋,一臉茫然地望著他二人。
  胖的那位見狀,皺著眉頭解釋道:「我們去過了溫州,那個李參將府啊,可是他們不住在那裡啊!」
  方羽聞言頓感意外:「怎麼會啊?」
  瘦的那位接過話頭應道:「我們也問過附近的人家,但聽他們說,是李參將得罪了什麼人,調走了。」胖的那位聽罷一個勁地點頭附和。
  方羽忙追問道:「他們搬到何處啊?」
  瘦的那位訕訕道:「這就不知道了。」胖的那位亦是滿臉無奈。
  「小羽!」一個溫和的聲音打破了三人的沉默。方羽見是母親,忙過來攙扶住,言道:「娘,這二位就是我曾經向你提起的那兩位朋
友。」接著又向他二人介紹:「這位是我娘。」
  二人忙不迭站起身來行禮:「伯母好!伯母好!」
  梅芳微笑道:「我聽小羽提起過你們。真不好意思,素昧平生,麻煩二位了!別站著,請坐請坐!」
  二人頗覺不好意思地趕緊謝過:「伯母坐,伯母坐!」
  見三人坐定,方羽在一旁緊鎖眉頭向母親稟道:「娘啊,恩公他們不住在溫州了!」
  梅芳亦蹙眉低聲應道:「我剛才已經聽到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還是要謝謝二位,跑這麼遠一趟不容易。」
  哪知胖的那位把頭搖得像撥浪鼓,瞪圓了眼睛,拍著胸脯道:「伯母,該謝謝的是我們啊!要不是方羽老弟這麼樣的信任我們兩個人,哎喲,我們兩個人到現在還是偷、搶、拐、騙,人人嫌惡的土匪啊!」瘦的那位在一旁點頭稱是。
  他這一句話倒把正鬱悶不已的母子倆給逗樂了,方羽忙笑道:「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二位!」
  瘦的那位似頗有感觸,激動地站起身來,字句鏗鏘道:「就因為你這麼想啊,所以我們更不能對不起你!這麼多年來,沒有人瞧得起我們,而且每一個人瞧
我們倆的長相,都躲得遠遠的,只有你老弟不怕我們,還非常信任我們,居然還拿了三十兩托我們帶到溫州,你還把我們當正經人看;但是衝著你對我們這份信任,我們要是吞了這三十兩,豈不成了畜牲了嗎?」胖的那位深有其感,附和連連。
  方羽萬沒想到自己一個微不足道的舉動竟會對這二人產生如此大的影響,不由頗感震驚,忙收起笑容擺手道:「不要這麼說,不要這麼說!」
  胖的那位見他有些難以置信,忙起身應道:「不不不不不,地虎說的一點都不誇張啊!」說到這裡,他又頓了頓,似下了莫大決心一般,高聲道:「我
老實跟你說吧,我們這次到溫州去,本來想拐騙幾個女的,把她們賣到窯子裡面去當妓女的!」他還欲往下接著說,卻被身旁的地虎一把拉住,方才回過神吞了吞口水,調轉話題一字一頓道:「可是後來我們碰見你啊,碰見你以後呢,打尖住店……吃睡……都感覺到……很不安寧誒,滿腦子感覺到的都是你給我們講話的那個那個……身影誒!」他一面艱難地想著詞兒,一面不住地雙手比劃,好容易道出心中所想,禁不住咧開嘴憨笑起來。
  梅芳母子本是面面相覷,聽到此處方明白了事情的始末緣由,不由相視會心一笑。
  一旁的地虎微紅著臉補充道:「起先我們都不談這個事情,因為不知道大家心裡在想什麼,怕說出來又要翻臉;二來計劃好了就要去做,這是我們的一貫作風。可是這次不知道是怎麼搞的,越走近溫州,心裡就越沉重。後來進了城,我就跟天龍講,我不幹了。本來準備好要打一架的,哪知道他雙手一攤:『我也是這麼想啊!』哎,我們就歡歡喜喜地收山了!」說罷,他二人臉上俱是莫可言狀的輕鬆與釋然。
  方羽更覺欣喜,捧手開懷笑道:「那真是恭喜,恭喜了!」
  梅芳亦點頭稱善:「這真是值得慶賀的事啊!」
  「哎呀,你們不知道我們兩個現在感覺太快樂了!呃,這個不用怕官兵的追搶,也不用這個算計……算計別人,這種日子過起來實在是太舒服了!」對於眼前這從未享受過的自在生活,天龍津津樂道,陶醉其中。
  「天龍,這可是方羽老弟他給我們的哦!」地虎笑著提醒,二人一臉的感激。
  方羽忙擺手道:「哪裡哪裡,那是你們自己給你們自己的!」
  天龍仍是意猶未盡,繼續喜滋滋道:「還有,我們回來啊,一路上,以前怕我們的人啊,現在都出來招呼我們誒!」說罷,指指自己,又指指地虎,樂不可支道:「還有人出來跟我們講,說我們兩個是慈眉、善目誒!」
  梅芳由衷讚道:「心無戾氣,面色和藹,這就叫面隨心轉,一點都不錯啊!」一句話說得二人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
  方羽取過錢袋遞與他二人,笑道:「二位改行重新做起,想必十分艱辛,這裡三十兩銀子,你們先拿去用吧!」
  二人趕緊一口回絕,正色道:「那不可以!你看我們那麼壯,有啥粗活不能幹?這錢我們不能收!」
  方羽見狀,忙又換了個方式勸道:「不是,我是借給你們的;你們可以做點小買賣,賺到了連本帶利還給我。」
  天龍仍是不肯收,拱手道:「不不不,我們太感激你了!這個這個……我們既然要重新做嘛,就一切都要靠自己努力啊!這個嘛,你的環境也不太好啊,你的這一切啊,我們心領了。我會永遠記得你對我們的好處!」說罷,用眼神示意地虎,二人齊聲道:「我們嘮叨這麼久了,告辭了!」
  方羽只得作罷,梅芳起身挽留道:「二位要是不嫌棄,就留在這兒用個便飯飯吧!」
  天龍支吾著不知如何拒絕,地虎搶先道:「不必麻煩伯母,來日方
長,我們現在要去找工作,回頭見!」說罷,二人揮揮手,轉身便要離去。
  方羽趕緊叫住二人,笑著囑咐道:「找到了工作通知我一聲!」
  「那當然啦!走啦!」二人一口應下,興高采烈地大步離開。
  望著二人歡騰雀躍的身影,梅芳母子心中有說不出的高興。而那手中的錢袋不免又讓方羽平添了一絲愁容,恩公此刻到底在何方呢?

(12)《思 慕》
  天氣晴和好出車。方羽愉悅地蹬著那輛寶貝「三輪」,穿街過巷,好不暢快!突然瞧見前方出現一熟悉面孔,趕緊停下車,滿臉堆笑招呼道:「哎,姑娘,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你啊!」
  果然如嬌紅所言,泉州雖大,但她們活動的就只這幾條街。此人正是秋香,見迎面來的是那位踩三輪的小哥,忙停下腳步,笑道:「是巧啊,這就叫做有緣!」
  見她手中捧著一大堆東西,方羽忙問:「買什麼?」
  「啊,買紙張跟筆墨,給我們家小姐作畫用的!」秋香應道。
  方羽大吃一驚:「你家小姐會畫畫啊?」
  秋香不無得意地笑道:「小姐畫得可好呢,書法也是一流的哦!」
  「哇,小姐真是多才多藝啊!」方羽由衷讚歎。
  秋香又道:「本來斷了好長一段時間的,趁這陣子出不了門,才又拾起畫筆的。」
  方羽不解問道:「為什麼不能出門呢?」
  秋香輕歎一聲道:「還不是給我們家老爺子罰的。」
  方羽眼中的嬌紅知書達理,秀外慧中,實在想不出她會因何原故而被罰,於是又問:「你家老爺為什麼要處罰她啊?」
  秋香見問,忙謹慎地環顧了四周,確定無人窺視偷聽,方才壓低聲音道:「還不是上一次上窯子的那件事嘛,其實本來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夫人跟二小姐從中挑撥,老爺想不罰她都不行了。」
  方羽聞言詫異道:「可是一個是她娘,一個是她妹妹啊,為什麼……」他沒有說下去,畢竟是人家的家務事,到底不便深問。
  秋香何等聰明,知道方羽心地純善,於是無所顧忌地回答道:「娘是後娘,妹妹也是帶過來的。」
  沒想到嬌紅的家庭竟如此複雜,方羽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提及此事,秋香仍是憤憤不平:「想到那莊貴祥我就一肚子氣!」回過心神,她又道:「啊,時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哦對了,下一回你見到我們家小姐,可千萬別提我說過這件事哦,我們家小姐她最不喜歡家醜外揚了。」
  方羽笑著應下,見秋香轉身離開,忙高聲叫住她:「哎,姑娘,姑娘,上哪去啊?我送你一程吧!」
  秋香笑著轉回身,走到方羽近前故意問道:「車伕多少錢啊?我可沒有多餘的錢哦!」
  方羽笑道:「不用啦!都是朋友,還算那個幹什麼啊?快上車吧!」
  「你呀,算盤撥得不精,銀子掙得不齊!」秋香一邊笑著打趣,一邊坐上了車。
  路上無話,方羽心中卻是感慨萬千:「沒想到她貴為千金之體,生活中竟然也有殘缺之處。這不由得使我想起了自己,怎麼她的命運竟跟我有一點相似呢?這不禁加深了我對她的好感,莫名其妙地有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
  思及此,他的面龐上悄悄浮起絲絲笑意,卻不料身後的秋香突然發話道:「小哥,你是個好人,不過不是個好生意人。」
  方羽回過神,笑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個好人哪?」
  「看長相就知道啦,眉清目秀的,不像有些人哪,讓人見了就害怕!」秋香道出她的「相人」理論。
  方羽聞言笑得更加燦爛:「人不可以貌相,海水不可以斗量。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惡者,餘者皆無異。好人可以變壞,壞人也可以
變好啊,好像剛剛我就認識了兩位,像你說的一見了就讓你害怕的朋友。」
  「所以我說你心地好嘛!你跟我們小姐真像啊,無論想法、品位都相同,凡事都不往歪處去,總是看好的,就差你們一個是男的,一個是女的。」秋香三句不離嬌紅。
  此話正中方羽心懷,滿臉的笑容瞬間化為敬慕,由衷讚道:「我怎能夠跟小姐相提並論呢?小姐的風度氣派,男子也比不上,要是科舉制度能夠公平一
點,小姐一定能大放異彩。唉,真可惜!」
  秋香聽他這麼說,喜不自禁道:「我們小姐要是知道你這麼講,一定感動得不得了。從來啊,也沒有男人為女人抱屈的,我回去一定要告訴她!」

(13)《別 父》
 
  且說貴祥自那晚在窯子遭遇嬌紅之後,每日魂不守舍、茶飯不思,睜眼閉眼都是伊人的倩影,為免相思成疾,於是遣了心腹小廝名喚小四者,去打探佳人的芳蹤。小四領命,整日混跡於街頭巷尾,按照公子所授的「約莫十七八歲」、「瓜子臉」、「柳葉眉」、「貌似春花」以及「非是普通人家」等一系列
相貌身份特徵,對城裡新搬來的姑娘進行了一番明察暗訪,功夫不負有心人,最後終於鎖定了目標。誰呀?是嬌紅嗎?非也,卻是嬌紅之妹——月娥。
  未料這月娥小姐果然如公子所言——十分的有性格,非但不肯交托芳名,反險些將他一頓暴打,無奈之下,小四只得暗中盯隨,這日遠遠瞧見她和貼身丫環進了參將府。
  迎面正遇上李沂和嬌紅從裡面出來,月娥裝作沒瞧見,逕自進了府門。李沂不由眉頭微蹙,卻也不便發作。
  嬌紅見狀忙道:「爹,一路小心啊!」
  李沂笑道:「你把爹當成孩子了?」
  嬌紅笑著將手中的竹籃遞與父親,輕聲道:「這點心路上吃。」
  李沂接過竹籃,囑咐道:「嬌兒,有時間常到姥姥那兒去走一走,也可以鬆鬆心情。你以為真禁足一個月啊?」
  「嗯,爹不用擔心這些,女兒自會處理。」嬌紅一一應下。
  李沂正待離開,卻似言還未盡,忙又停下腳步,面色凝重道:「嬌兒,爹這門親是結錯了。當初是想找個姨娘好好照顧你,沒想到啊……」他長歎一聲,再說不下去。
  嬌紅聞言一陣心酸,忙強笑著安慰父親:「爹,快別這麼說,女兒幸福得很啊,女兒只要有爹,我就什麼都不缺了。」
  深望著懂事的女兒,李沂更覺難過,忙扶住她的肩,語重心長道:「嬌兒啊,爹這趟出遠門,你要好好照顧你自己啊!」
  嬌紅鼻頭一酸,差點落下淚來:「嗯,我會的,爹要早些回來。」
  握了握她的手,李沂轉身步入轎中,吩咐道:「起轎!」
  「爹!」嬌紅叫住父親,眼中儘是關切與不捨:「爹,你要照顧自己啊!」
  李沂亦強笑道:「嗯,爹都多大歲數了?仗都不曉得打過多少回了,還要你操這個心嗎?女兒啊,回去吧!」說罷長歎一聲,坐轎離開。
  望著父親漸漸遠去,嬌紅的淚水終於決堤……

 
(14)《毒 計》
 
  聽聞自己欽慕已久的佳人乃是參將府二小姐李月娥,貴祥興奮非常,立刻向父親表明欲與李家結親的願望。寶貴見兒子整日無心向學,甚為惱怒,奈何巧珍一心溺愛維護,只得勉強應允。
  這日嬌紅正在房中作畫。只點點幾筆,一枝寒梅便傲然躍於紙上;花朵嬌俏,暗香隱約撲面而來。
  「小姐!小姐!小姐,糟了啦!」秋香奪門而入,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
  「什麼事急成這樣啊?火燒屁股似的。」嬌紅嘴上應著,心思仍專注於筆下那幅「寒梅圖」。
  「哎呀,是火燒屁股的事啊!哎呀,你怎麼還在畫啊?!」見嬌紅無甚反應,秋香急得一把奪過她的畫筆。
  眼看一幅佳作就要完成,卻因她這麼一弄沾染了好幾處墨漬,嬌紅不由氣急,斥責道:「秋香你?!哎呀,你好好的,你就污了張好畫!」
  秋香聽了越發急道:「污了畫有什麼關係呀?污了身子才要緊啊!」
  嬌紅被她這句頗沒來由的話氣得笑出了聲,嗔怪道:「哎呀,沒頭沒腦的瞎說些什麼啊?」
  見她仍搞不清狀況,秋香鎖眉跺足道:「哎喲,劉媒婆來提親了,夫人要把你許配給莊貴祥了啦!」
  此言一出,猶如晴天霹靂,嬌紅頓時花容失色,六神無主。
  急急來到前廳,成箱的聘禮映入眼簾,嬌紅張皇失措地質問正在悠閒品茶的李氏:「娘,對方來提親的不是我,為什麼要把我許給莊家呢?」
  李氏冷笑一聲,放下茶杯,緩緩道:「長幼有序嘛!大女兒還沒出嫁,二女兒怎麼能先出閣呢?」
  好一個冠冕堂皇的托詞!嬌紅紅著眼睛申辯道:「這不是理由!對方中意的是月娥。娘你不同意就退了算了,何苦要將我許親呢?」
  李氏起身離座,要緊不慢道:「莊家是泉州的大首富,論錢財嘛,是量金論銀的,這論田地嘛,是鳥飛不盡。這麼好的一門親事,別人求都求不到呢,難道還委屈你了嗎?」
  「爹不會同意的!」嬌紅無奈,只得抬出父親這最後一道保障。
  李氏冷哼一聲道:「等你爹回來,你已經是莊家的人了。」
  嬌紅不由心痛欲裂,帶著哭腔哽咽道:「娘,我懂了,你是不是故意想攆我出去?」
  李氏聞言,立刻換作一副慈愛模樣,拿腔拿調道:「喲,嬌紅啊,你這麼說就不對了!」說罷,她隨手拿起一串珍珠項鏈,假意笑道:「你瞧瞧,光是這見面禮啊就這麼豐厚,還有這花色禮物,你看樣樣都不缺,娘把你攆給這麼好的一位人家,讓你一輩子都過著安泰的日子,你應該感激啦!」說著話,她還裝模作樣將項鏈拿到嬌紅脖頸前來回比劃。
  嬌紅一把推開她,哭訴道:「我不希罕這個!我要等爹回來!爹不回來的話,我絕對不出李家這個大門!」說罷便要跑開回房。
  「給我站住!」李氏惡狠狠地喝住她,冷笑道:「等你爹回來也沒有用了,這門親我已經許了,明天他們就要來下聘!生米已經煮成了熟飯,你爹再怎麼會變戲法,還能把煮熟的飯變回米嗎?」
  嬌紅禁不住痛哭失聲:「娘!娘,難道……難道你都不疼我這個女兒了嗎?」
  李氏瞬間又換作一副陰冷的笑臉,令人不寒而慄:「我就是疼你,我才這麼做的。哎……莊公子條件這麼好,月娥將來也未必有你這麼好的歸宿,你慢慢地就會明白,娘待你呀,是比我自己親生的女兒還要好呢。」
  多說無益,嬌紅失魂地哭跑回房間。李氏冷哼一聲,呷了口茶,目光冰冷如劍。
 莊家娶親自是泉州的大事一件,翌日一大早,長龍一般的下聘隊伍浩浩蕩蕩向參將府開來,一路上鑼鼓喧天,引來無數路人側目圍觀。
  父親不在家中,無人主持公道,若不另尋他法,豈不是要坐以待斃?嬌紅急中生智,欲領了秋香到姥姥家中共商對策,哪知才剛經過後花園,就被李氏叫住:「站住!上哪兒去啊?」
  嬌紅強作鎮定道:「我要去姥姥家。」
  李氏沉著臉道:「過幾天就是你的大喜之日,現在到外頭走動不太好吧?會讓人說閒話的。」
  見她故意找碴,嬌紅急急爭辯道:「娘,我要是成親的話,也該去告訴姥姥一聲啊!」
  李氏冷笑道:「我怎麼會漏掉她人家呢?我會讓雪春將喜帖送過去。」
  嬌紅據理力爭:「不,我親自去一趟,禮數才周全嘛!」
  「都是自己人何必計較這些呢?丁嫂,請大小姐回房!」李氏不想再多費唇舌,冷冷下了嚴令。
  「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嬌紅噙著淚,轉身跑回房中。
  秋香正待跟過去,卻聽得身後李氏惡狠狠命令道:「秋香,你從今起不必伺候大小姐了,給我轉到灶上去打雜,要不就請你走路!」胳膊扳不過大腿,秋香只得忍氣吞聲。
  嬌紅獨自在房中苦思脫身之法,忽聽門外傳來不小的動靜,一條鋃鐺大鎖死死扣住房門,將裡面無助的人兒與外面的世界隔開,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15)《宿 緣》
 
  再過幾日便要將夢寐以求的「李月娥」小姐娶進門來,貴祥自是心喜若狂,這日特地搭坐方羽的「三輪」,順便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哎,兄弟啊,你知道嗎?我要成親了!」
  「聽說了。」方羽蹬著車,冷冷應道。
  貴祥笑問道:「我的喜酒大娘要不要來吃啊?」
  「好意心領了,就怕二娘不讓進門啊!」方羽語意含酸。
  「只要你們想來,我去說嘛!」貴祥笑道。
  「不必了,嗟來之食我們是不吃的。」方羽冷冷回絕。
  「哎呀,什麼嗟來之食啊?!兄弟啊,你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對我這個哥哥不夠意思!就像上回你載著別的客人走了,分明讓我難堪嘛!」貴祥喜事臨門,心情自然大好,連先前的舊怨都能當作笑談。
  「客人招了車,我沒有理由不載啊!」方羽理直氣壯地搪塞過去。
  提及這件事,貴祥的眉眼俱是笑意:「要不是你呀,我還成不了親呢,你可以說是我的大媒人啊!」
  方羽甚覺詫異,但仍舊冷著臉問道:「怎麼說?」
  「怎麼,你不知道?我成親的對象,就是那天從窯子裡逃出來上了你的車的那位姑娘!」貴祥越說越得意,不想方羽猝不及防地來了個急剎,「轟」的一聲前傾,五臟六腑倒是沒倒出來,只是那朝夕不離身的寶貝護身符卻掉到了車上……
  送走貴祥,方羽輕輕拾起靜靜躺在車座上的護身符,不解道:「哥哥
從來不上廟的,怎麼會有這個東西呢?」仔細觀瞧下,這護身符竟是這般熟悉,他不由喃喃自語道:「這東西,好像是我從前給恩人的那個……」
  一頂大轎擦身而過。「是恩公!」小方羽猛然回過頭,朝轎子遠去的方向快步追過去,邊跑邊高聲呼喊:「恩公!恩公!恩公!恩公!」
  小嬌紅從轎中循聲回望,見是小方羽,忙吩咐轎夫道:「停轎!停轎!」
  轎子才剛停穩,小嬌紅便迫不及待地鑽出轎子。李沂甚是不解,忙問:「女兒啊,你幹什麼叫他們停轎啊?」
  嬌紅指著跑上前來的小方羽,高聲道:「爹,你看,你看!」李沂見是方羽,不由朗聲大笑。
  「恩公!多謝兩位恩公,我娘的病已經好了!」小方羽氣喘吁吁道。
  小嬌紅聞言歡呼雀躍道:「真是太好了!我真是替你高興!」
  「你們要上哪兒去啊?」小方羽問道。
  「我們要回溫州去了。」小嬌紅道。
  小方羽微微有些吃驚,忙又問道:「啊?這麼快要回去了?不多玩幾天嗎?」
  「我也想多玩幾天啊,可是我爹公務繁忙,不宜久留。」小嬌紅年紀雖小,卻頗有大家風範。
  小方羽不由奇道:「公務?恩公是差官嗎?」
  小嬌紅朗聲道:「我爹是溫州參將!」李沂在她身後微笑頷首不語。
  「原來是做官的!參將,官一定很大吧?」小方羽很是好奇。
  「參將是個不大不小的地方官,沒有你想的那麼大。說不定哪天你當了官,比我還大,你管著我呢。」李沂半開玩笑半認真笑道。
  此話讓小方羽頗感意外,略有些窘意應道:「我?那怎麼可能呢?我只要每天能吃飽就不錯了,哪還敢想以後的事啊!」
  李沂正色道:「哎,後生可畏,不必自卑啊!嗯?」
  「恩公……」小方羽心中似有千言,卻不知從何說起。
  「哎,不可以再叫我恩公,要叫就叫我伯父好了。」李沂囑咐道。
  「哦。」小方羽點頭稱是。
  又是一陣爽朗的大笑,李沂攬過小嬌紅,輕聲道:「女兒啊,時候不早了,咱們該啟程了。啊?」說罷,又吩咐轎夫:「起轎!」
  「等等!」小方羽說著話從脖上取下一個護身符,遞與小嬌紅:「這是我的護身符,送給小姐保平安。您要是不嫌髒,就收下吧!我也沒什麼值錢的寶貝,就只有這個了。」
  小嬌紅接過護身符,從脖上取下一塊玉珮,回贈給小方羽:「這是我的幸運符,送給你,它一定會為你帶來幸運的。」
  小方羽連連擺手道:「不不不不,這太貴重了!」
  「什麼貴重不貴重的,給你就拿著嘛!」小嬌紅似有些生氣,硬把玉珮塞到他手中。
  「不……不……」小方羽仍是不肯接受。
  「那這也還給你!」小嬌紅氣呼呼地將護身符交還給他。
  「這……」小方羽不由左右為難。
  「好了,好了!」李沂適時出來解圍,他將護身符交到女兒手中:「女兒啊,你呢,就戴著這個平安符。」接著又把玉珮交到小方羽手中:「你呢,就收下這個幸運符。兩個呢,交個朋友,啊?」說罷,又提醒小嬌紅道:「時候不早了,我們該走了!」
  父女二人鑽進轎中,向小方羽揮手告別而去……
  真的是那個護身符嗎?方羽帶著滿心的疑問,一路飛奔回到家中,顧不得休息片刻便急匆匆向母親求證道:
「娘,您瞧,這護身符可是從前您給我的那塊?」
  梅芳接過符,細細瞧了瞧,然後從中取出一塊通體透綠的翡翠八卦,點頭笑道:「是這塊沒錯!」
  方羽還是不放心,又問道:「事隔十年,您怎麼樣證實呢?」
  梅芳微微笑了笑,坐下一一道來:「這翡翠八卦是金龍法源寺住持加持親贈的,是我親手縫進袋子裡,給你保身的。」
  方羽不由奇道:「法源寺住持?跟咱們有什麼關係啊?」
  梅芳見問,眼中劃過一絲別樣的哀傷,輕聲道:「他是我的親哥哥,從小就被送進廟裡出家了。」
  方羽更覺訝異:「怎麼從來沒有聽娘提起過呢?」
  梅芳輕歎一聲,苦笑道:「法源寺位於河南平頂山,路途遙遠,平日我們兄妹倆就很少來往,尤其哥哥成了方外之人,不問俗世,我嫁進莊家,喜筵他都沒有參加。後來我生下了你,之後母子忍辱偷生,受盡了折磨,哥哥知道了這件事,托人帶來一隻翡翠八卦,要我繫在你的身上。他還說,菩薩慈悲,佛光普照,老天是最疼善良人的。」點點淚光在眼眶中
閃動,她的思緒恍若飄飛到了從前。縱然苦難的日子可以輕描淡寫、一筆帶過,而那濃濃的骨肉親情卻是任誰都無法輕易割捨的吧?
  方羽深受其感,喃喃點頭道:「原來是這樣。」他站起身來,嘴角泛起絲絲淺笑,滿心歡喜道:「原來我還有一位舅舅啊!」
  母子二人各自想著心事,許久才聽梅芳突然問道:「哎,這符不是已經送給參將千金了嗎?」
  經她這麼一問,方羽方才回過神來,滿臉疑惑道:「是啊,我也正為此事納悶不解呢。」
  梅芳起身追問道:「那你是從何得來?」
  「是貴祥遺落在我車上的!」一語既出,如電光火石般劃過腦際,方羽頓時渾身一震,驚得再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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