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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羽第一速度的求證,眾人漫長心焦的等待,結果終是一個任誰都不願相信卻又無法改變的既定事實——漢白玉獸真的不見了。這個結果令嬌紅悲憤莫名,她是如此地信任月娥,以心易心,想不到換來的竟是徹頭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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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的欺騙,這讓她情何以堪?方羽更是怒火中燒,本來是要把漢白玉獸交給莊家救急的,但如今他們居然使詐來騙,當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因此說什麼也要把它討回來,丟進海裡也不能給他們。他二人拿定了主意,氣沖沖地直奔莊家討說法,天龍和狗包擔心他們勢弱吃虧,也緊緊跟在後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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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莊府,方羽和嬌紅一路長驅直入來到大廳。貴祥的小廝小四和月娥的丫鬟雪春一見他二人滿面慍色,四目噴火,知道來者不善,忙慌不迭地進內堂稟報。
十幾年後再度踏入這熟悉而陌生的廳堂,往事一幕幕地浮現在方羽眼前。屈辱與打罵,冷眼和嘲諷,在這大廳裡所遭受的一切一切,今天依然是那麼清晰可見。正想著,猛聽得身後傳來巧珍那特有的尖酸挑釁:「喲,我當是誰來了呢,雞貓子鬼叫,鬼吼鬼叫像放炮一樣,原來是你這位貴客呀!怎麼?有何指教?來這兒該不會是想搗蛋吧?」
方羽並不拿正眼看她,強壓著怒火把頭轉向一邊不做聲。恰在此時,寶貴從內堂趕過來,眼見巧珍又要為難方羽,趕緊喝止住她。巧珍冷哼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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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撇下他爺倆,沒好氣地站到了一旁。寶貴也不與她多作計較,轉而和顏悅色地向方羽道:「小羽,我聽王掌櫃說,你到布莊去了,我正想去找你,問你有什麼事,你就來了。」
哪知這話卻勾起了方羽的無名怒火:「正想?你的『正想』永遠遙遙無期!」寶貴無言以對,甚感難堪地低下了頭,方羽卻毫不留情地高聲喝道:「快把漢白玉獸交出來,一切就算了,咱們之間沒啥好說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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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貴聞言大驚,下意識地扭回頭看了看身後飲茶的巧珍,見她愛理不理地白了自己一眼,心知她與此事無干,於是向方羽急道:「漢白玉獸不在我這兒!」
見他有膽做,沒膽認,方羽越發的怒形於色:「你少裝蒜了!你們使詐來騙,是月娥把它盜走的!你們還要睜著眼睛說瞎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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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娥?」巧珍一聽這話,再也坐不住了,丟下茶杯衝到寶貴近前,慌道:「月娥拿走了,她怎麼沒把漢白玉獸給交出來?哎呀,我就跟你說過嘛,這個女人沒安好心眼,你偏偏不相信,你看看,她現在想把那塊玉私藏,還把咱們給蒙在鼓裡!咱們上當了,你知不知道?這個女人……」她越說越激憤,更有捶胸頓足之勢,看得方羽和嬌紅面面相覷,不知這一家人唱的是哪齣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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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珍正鬧著歡,忽聽身後傳來貴祥的聲音:「有什麼關係嘛,跟他們說清楚嘛,省得大夥兒為了一個一文不值的破爛玉,爭得是你死我活的!」原來他兩口子接到雪春的稟報,知道騙取漢白玉獸一事已被知曉,於是趕緊從書房出來。到了大廳他只顧著寬慰月娥,絲毫沒察覺到有四雙眼睛正一個勁地盯著他們瞧。待話說完了,他一轉頭見著了嬌紅,忙殷勤招呼道:「嬌紅小姐,你也來啦!」
月娥一臉愧色地走近嬌紅:「姐……」
嬌紅一揚手:「先別喊我!漢白玉獸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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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娥緩緩遞上一物,嬌紅定睛一看不由得心中一震,眼中有盈盈淚光閃動:「果然是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月娥一五一十道出自己的苦衷:「我是瞧爹日夜傷神,心中不安,漢白玉獸若真是塊寶物,或許可為爹解困,免去煩憂。沒想到所有的傳聞都是假的,這勞什子根本就不值什麼錢,還給你們好了。」說罷又將漢白玉獸遞了過去。
嬌紅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噙著淚悲憤質問她道:「玉石可以還,但是我對你的信任呢?」
「要不要隨便你,反正我交出來了!」月娥自知理虧,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她將心一橫說了句賭氣話,低著頭第三次遞上了漢白玉獸,儼然一副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的架勢。 |
嬌紅仍舊沒有接過來,只是滿含失望地望著她,止不住地抽泣。方羽知她一時半會無法從傷心中走出來,於是代她伸手去拿,卻怎麼也料想不到半晌沒吱聲的巧珍此刻會突然發力,猛地跳出來一把將漢白玉獸從月娥手中搶了過去,緊緊抱在懷裡,滿懷敵意地向著方羽喝道:「好不容易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到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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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可以讓你拿走,哪那麼便宜你啊!」
這個始料不及讓眾人驚得目瞪口呆,方羽更是氣血翻湧,上前一步怒目而視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巧珍有的是強詞奪理的本事,一聽這話立即把頭一揚,頂鋒而上:「我想幹什麼?這是我莊家的東西,理所當然應該留在我莊家!」
方羽越發怒不可遏,低沉著聲音吼道:「這是奶奶的遺物,是香嬸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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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咱們的!是不是個寶貝,咱們不在乎,哪像你,只想到錢!你要這個玉要幹什麼呢?如果它不是個寶物,你會珍惜嗎?倒不如把它還給我,省得你輕賤了奶奶!」
巧珍鼻子裡猛哼了一聲,狠狠道:「果然是那個賤人交給你們的!我告訴你,月香她沒有資格來決定漢白玉獸的去處!這是我莊家的東西,就應該留在我莊家,哪怕是一文不值,也不是你的!」
「你……」方羽氣得說不出話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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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這般蠻橫無理,欺人太甚,寶貴再也無法保持沉默,沉著臉命道:「還給他!」
「你說什麼?」巧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寶貴厲聲道:「我說還給他!」
巧珍急了眼:「哎呀,你真相信這一文都不值錢嗎?你不要聽他胡說啊!」
「就算它價值連城,我說還給他就還給 |
他!」寶貴這次的態度沒有半點退讓和含糊。
巧珍百般不服:「憑什麼啊?!」說著話,她捧牢了漢白玉獸背過身去,生怕被人奪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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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貴追過去,義正詞嚴道:「憑什麼?憑他是我莊寶貴的兒子!」
巧珍差點氣厥過去:「你……你在說什麼啊你?」
他倆誰都不肯讓步,情勢如弦緊繃,一觸即發。在這麼個節骨眼,貴祥趕緊過來解勸:「娘,你就還給他們嘛!我跟月娥找了好多行家來估價,他們都說這根本不是個寶貝。方羽喜歡,就送給他嘛,不然我們稀哩呼嚕地不小心把它弄掉了。何必為了這個破爛玉,傷了我們兄弟姐妹之間的和氣呢?你說是不是啊,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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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丈夫、兒子都不站在自己這邊,巧珍越想越惱火,越想越不甘心,一股鬱結之氣在胸口奔突亂竄,顫聲道:「好!」話音未落,她將手中的漢白玉獸狠狠砸向地面,生生碎成了兩半。
眾人皆是大駭,半晌說不出話來。巧珍仍覺委屈,哭鬧著進了內堂,貴祥怕她想不開,於是緊跟其後,少不得一路哄勸。寶貴小心拾起那兩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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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躑躅著不知該如何安慰方羽,好半天才擠出兩個字:「破了。」
方羽微顫著手接過碎玉,放在心口,強抑著已到眼底的淚水,應道:「是破了,但是不妨事。」
寶貴甚感安慰:「難得你這麼珍惜,你奶奶會很高興的。」
方羽緊攥著碎玉,眼中寫滿了悲憤與怨責:「我珍惜,是因為你們不 |
要!」說罷,他轉過身向嬌紅道:「嬌紅,我們走!」
看他們決然離開,月娥緊追了幾步,哽咽著喚道:「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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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嬌紅扭回頭看了看她,含著淚一語不發地奪門而出。偌大的廳中只剩了寶貴公媳倆,各自咀嚼著苦澀滋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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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兒子手中接過那兩瓣碎玉,梅芳分明感覺到心在滴血。這是莊老夫人留下的唯一紀念,自己小心珍藏了十幾年,如今碎成兩半,不再完整,怎能不叫人痛徹心肺呢?嬌紅見她一語皆無,只怔怔地對著碎玉發愣,怕她鬱結於心,愁壞了身子,忙柔聲安慰她道:「伯母,沒關係的,拿回來就好了,什麼樣兒對咱們來說都是一樣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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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羽也點點頭:「可不是嘛!」
梅芳不想他們擔心,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不值錢最好了,這樣咱們就可以留下來了。」說著話,她將碎玉又交給了方羽。
方羽聞言,心寬了不少,隨聲附和道:「兒也是這麼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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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紅卻道:「我倒認為大意不得!」
方羽心中一緊:「怎麼說?」
嬌紅不無憂心道:「看你二娘今天的樣子,不像是作罷的態勢,她一定會來找碴,所以這塊玉一定要收好!」
梅芳輕聲歎道:「這不過是塊普通的玉石,她隨便一件首飾就勝過這個啦。」
「可是她不信啊!」嬌紅的這句話讓梅芳不禁愣住。
方羽點點頭,鎖眉補充道:「二娘的確懷疑,覺得事有蹊蹺。」 |
嬌紅應聲又道:「我也認為不是那麼簡單。不管她是財迷心竅也好,是真知灼見也好,總之她一定會再來的!」
就在她說話的功夫,方羽突然發現碎玉之中似乎另有乾坤,忙道:「嬌紅,嬌紅,你看!」
梅芳指著碎玉問:「是什麼啊?」
嬌紅從方羽手中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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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碎玉,定睛細看,發現碎玉的剖面上竟然刻有圖案花紋:「我看,像是一幅圖花!」她又看了看,禁不住奇道:「怪了……」
方羽追問道:「怎麼說?」
「刻上這些圖紋,顯然不是為了裝飾用的,那到底是為了什麼呢?」嬌紅道出心中的疑點。
方羽甚覺有理,思忖了片刻開言道:「嬌紅,我去拿些墨汁來,將它拓出來,那就會知道了。」
嬌紅一笑:「說得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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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幹就幹。方羽用狼毫筆將墨汁均勻塗抹在碎玉的剖面,然後將一張宣紙覆在其上,用木簽一點點地小心鋪平,讓碎玉剖面上的圖案能完整清晰地拓印在宣紙之上。事畢揭下宣紙,他反覆細看上面的圖案,卻仍舊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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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個所以然來:「太小了,看不出來。」
「方羽,咱們把它放大一些吧!」嬌紅建言。
方羽的眉頭頓時舒展開來,點點頭道:「我來畫。」
琴棋書畫乃是讀書人的必修課業,此等簡單臨摹就更是不在話下了,不多時方羽便成功放大了原圖。此次再看,他很快就瞧出了其中的端倪:「好像……是一幅地圖。」
嬌紅點了點頭,接過這地圖細看,不由得又驚又喜道:「這是蘇南水系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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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羽聞言一愣:「蘇南水系圖?」見嬌紅十分肯定,他又問道:「蘇南何處啊?」
嬌紅脫口而出:「就在鎮江附近。」
一聽這話,梅芳禁不住渾身一震,「哎呀」一聲驚呼出口,似乎是想到了什麼關鍵之處。方羽見狀趕緊道:「娘,您怎麼了?」
梅芳直言:「老夫人是鎮江人氏。」
方羽恍然大悟,嬌紅卻仍有疑問:「她不是泉州人嗎?」
梅芳淡淡一笑,道出其中的原故:「老夫人嫁進莊家以後,在泉州落籍的。」
此刻一切都變得合情合理,方羽於是推斷道: |
「所以,這一幅是一張鎮江的地圖。這幅圖是……」一個念頭風雷電掣般劃過腦際,三人異口同聲道:「藏寶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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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知道了漢白玉獸裡的秘密關係重大,那麼若再將玉留在身邊就只會招致覬覦和殺機。經過商量,方羽和嬌紅決定盡快把玉扔掉,以免後患,奈何梅芳割捨不下,一遍遍地輕撫,悄無聲息地落淚。方羽見此情景,低聲勸道:「娘,別不捨了,橫豎已經刻在心上了,有沒有這塊玉,都是一樣的,咱們永遠也不會忘記奶奶的。」
嬌紅也勸:「伯母,物緣盡了,還是得散。這玩意兒跟著咱們沒有好處,還是丟掉吧!」
「我明白,我明白。」此刻梅芳已是淚眼矇矓。最後看了一眼漢白玉獸——此生她最為珍視的東西,她起身將它交到方羽手中,掩面哭著進了內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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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羽心中越發的難受,不知作此決定究竟是對是錯?就在這個當口,他突然看見嬌紅向自己重重地點了點頭,雖無一言卻給予了最堅定的安慰與支持,於是他終於在這剎那間釋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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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眾食堂內,為了安全起見,嬌紅將藏寶圖分成兩半,與方羽各執其一,如此一來,即便日後遇劫,也不致全部落入宵小之手。他二人才將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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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藏好,就聽得外間有人吵嚷,於是趕緊出去瞧個究竟。
掀簾見是月娥,方羽自然沒好臉色,冷冷道:「你來這兒幹什麼?」
月娥卻是一副火燒眉毛的樣子,她急著跑來通知方羽,哪知偏遇上秋香因前隙而百般搪塞阻撓,於是一氣之下與之口角了幾句,現在見著了正主,也就不再多做計較了:「我特地來告訴你,你爹要到『都元國』。那是個什麼地方,咱們不知道,但是聽說船行得五個多月才能到達,那邊的人跟我們長得不一樣,話也不通,爹一去,不知道會遇上什麼麻煩,你自個兒看著辦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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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羽的心登時一翻個,油然生出一種莫名的慌亂,臉上卻依然是波瀾不驚的表情,故作平靜道:「你告訴我這些幹什麼?」
月娥越發地急了,苦著臉應道:「因為娘不攔、貴祥不管,我的話,爹也不聽,現在的狀況看來,只剩下你跟大娘可以說得動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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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方羽似乎仍舊無動於衷,嬌紅也趕緊來勸:「方羽,你看你要不要……」
她話還沒說完,方羽內心的矛盾與掙扎便如火山般噴薄而出:「我管不了啊!我也沒資格管哪!」帶著滿懷無法排解的煩亂,他大步衝出門,跳上車飛奔而去,將月娥和嬌紅的聲聲呼喚遠遠扔在了身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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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輪車如風一般穿行過街市。喧囂的叫賣、過往的行人、身旁的整個世界,彷彿都與方羽無關,此刻他滿腦子都被月娥方纔的話充斥著、佔據著、折磨著,驅不走也甩不掉,躲不過也逃不開。「我已經不再是莊家的人了,還去想這些幹什麼呢?徒增我自己的煩惱。這年頭有很多人都到外地去做買賣,還不是好好的,爹他不會這麼倒霉的。爹曾經像我想他這樣地想過我嗎?他曾經擔憂我、就好比我擔憂他一樣嗎?還是別想了吧,橫豎是兩家人過著兩種日子,早就不相干了;我要是多事去攔住爹,二娘不知道又會拿什麼臉色來對我跟娘,我又何必去多管閒事呢?」一波一波湧起的情感浪峰猛烈地撞擊著心門,讓他幾乎不能自持,任由雙腿麻木地蹬著腳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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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漫無目的地疾馳著,不知怎地最後竟在一間店舖前停了下來,那是莊家的「公道布莊」。透過窗欞,方羽默默地注視著裡面的人,那個一舉一動都牽動他心弦的人。也許是父子天性,心有靈犀,正和王掌櫃議事的寶貴竟忽然把頭轉向了窗外,一眼瞧見方羽,他不禁又驚又喜,原本憂鬱的臉上浮現出一絲久違的笑容。見他發現了自己,方羽慌忙埋下頭準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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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車離開,寶貴趕緊扔下手中的布匹,衝了出去。他追著車子緊喚了幾聲,方羽沒有回應也沒有回頭,只是慢慢將車子停了下來,寶貴一個跨步坐上了車,暗自欣喜著兒子今日態度的轉變。
一路上父子倆不知沉默了多久,寶貴終於開言道:「爹明兒就走了,到遠地去做買賣,這一去不知道……回來之後你已經討媳婦兒了。」
一聽這話,方羽禁不住心頭一暖,嘴上卻道:「誰說我要討媳婦兒?」
寶貴不解:「為什麼?」他轉念又道:「城西有塊田,爹送你做賀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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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羽頗有些自嘲道:「功未成,名未就,沒那麼快啦,我還想多賺點錢呢。」
他的懂事讓寶貴甚感欣慰,滿是慈愛地望著他道:「嬌紅不會貪圖富貴,成了親再立業,這也不是頂好的嗎?」
方羽再沒答話,默默地踩著車,一直到莊府門前停下。寶貴從車上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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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沒有立刻進府,而是從腰間取出一紙契約遞給兒子:「這個你拿去!」
方羽瞟了一眼:「這是什麼?」
寶貴往西一指:「城西那塊田的田契。」
「你知道我是不會要的,為什麼還要給我?這十幾年來,我跟娘圖過你什麼?粗茶淡飯,還不是一樣過?有沒有這塊田,對我們沒有關係。」方羽的臉上平靜如水,但微顫的聲音中卻分明顯出心中的波瀾。
「小羽!」寶貴還想再勸。
方羽望著他繼續道:「你以為這十幾年來的一切,是這樣可以了結的嗎?」
寶貴搖了搖頭,眉目間溢滿了愧疚與遺憾:「爹怎麼敢這麼想呢?爹對不起你的地方太多了,對不起你娘的更數不清。爹橫豎是個罪人,你要怎麼怨爹都行,但是別把爹放在心上恨著,爹不值得你恨吶!」說罷,他 |
將田契重新收好,又看了兒子一眼,帶著滿懷的落寞轉身離開。
他這番肺腑之言讓方羽深深動容,濕潤了眼眶。十年來的怨與恨不就是為了聽他真真切切地說一句「對不起」嗎?為什麼當他挖心掏肺地一番懺悔後,自己依然會覺得心痛,依然會覺得無法承受呢?眼看父親要走,他慌忙從車上跳下來,高聲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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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不拿去賣了,稍紓困境呢?」
寶貴轉回身,苦笑道:「那塊田對爹來說毫無用處。」
方羽大吃一驚:「怎麼會這麼嚴重呢?」
寶貴正色道:「是爹自作孽,老天懲罰的。」別無他話,他再次頹然離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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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不好的預感爬上心頭,方羽望著他的背影情不自禁道:「爹!」寶貴已走到大門口,聽到這聲滿含深情的呼喊,他緩緩轉過身,目光裡揉雜著難以言狀的喜悅與悲哀。
「您多保重!兒願您一路平安!」哽咽著道出祝福,方羽迅速踩車離去,把父親的淚水留在了身後,讓自己的淚水淌進了心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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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方羽心中不安,輾轉難眠,幾經思想鬥爭後,終於將寶貴要去遠地做買賣的消息告訴了梅芳。梅芳聽後自然憂心不已,於是母子倆商量著明日一早就將藏寶圖給寶貴送過去,以解莊家眼前的危難。
翌日清晨,方羽風忙火急地叩開了莊家的門,卻被告知寶貴天還沒亮便出了門,此時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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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已經上船了。滿心失落地回到大眾食堂,眾人一見他的樣子都湊過來關切道:「方羽,你怎麼了?」
嬌紅知道其中的內情,連忙扶他坐下問道:「方羽,追到了沒有?」
方羽直愣愣地望著前方,低聲緩緩道:「我爹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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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聞言皆是一陣沉默。為了打破這令人難受的氣氛,嬌紅趕忙吩咐秋香道:「香兒,快幫方羽哥倒杯熱茶來!」 |
秋香應了一聲,跑進了廚房。嬌紅在方羽身邊小心勸慰道:「方羽,你心裡邊肯定是很難過的,但是船已經出海了,追也追不回來,你就看開點好了;也許像伯父說的一樣,再過一兩年回來,什麼問題都解決了。」見他仍是一副欲哭無淚的樣子,她又柔聲道:「我知道你是很愛你爹爹的,你是難過沒有告訴他,是嗎?」
方羽無言以對,心中越發的悲戚,天龍只得也緊跟著勸:「方羽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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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凡事都想開一點嘛!說不定過一段時間等你爹回來之後,你再告訴他也不算遲呀!」
的確,眼下只能祈望神靈庇佑,保父親一帆風順,平安歸來;但願上天垂憐,賜自己一個向他言愛的機會吧。方羽如是想著,眼裡滲出了晶瑩的淚花…… |
孰料未過多時,泉州城突然狂風驟起,大雨傾盆,沿街的樹木被吹得東倒西歪,方纔還熱鬧的市集此刻積水成河,早已瞧不見半個人影。生意是沒法做了,方羽幫嬌紅關好店裡的門窗,又囑咐天龍好生負責安全保衛,一切交待妥當之後便著急著趕回家照顧母親;碰上暴風雨這等惡劣天氣,她獨自一人在家怎叫人放心得下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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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著疾風驟雨,方羽步履艱難地回到家中。才一進門便見梅芳身子瑟瑟發抖,一副心驚膽顫的模樣,於是趕緊上前扶住她:「娘,怎麼樣?您別怕!」說罷他頂著狂風將門合上,又拼盡全力拖了木櫃來死死抵住,確定大門不會再被吹開後才如釋重負地長出了一口氣。
梅芳卻仍是惶恐不安:「怎麼辦?你爹才剛出海啊!」一句話,驟然讓方羽感到一種把心撕裂的寒冷,正如屋外風雨交加的天氣。
好容易熬過一夜,方羽小心撐開窗,見外面風住雨歇,忙向梅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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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風雨停了,我出去打聽一下!」
梅芳點點頭,囑咐道:「路上小心一點,早去早回!」
方羽一聲應下,心急如焚地衝出了家門。 |
離著莊府還有老遠,就遠遠瞧見一大群人堵在府門前大叫大嚷,其聲震天。方羽趕緊三步並作一步衝過去,拉住一個老頭兒問道:「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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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為什麼圍在這兒啊?」
「莊老爺子死啦!咱們來這兒要債的!」老頭兒應道。
方羽心中一凜,又氣又急道:「莊老爺子死了?!誰說的?」
老頭兒振振有詞:「他不是出海去了嗎?遇上這麼大的暴風雨,還能不死?咱們的銀子都是存在他開設的錢莊裡,這都是咱們的血汗錢,當然得趕緊提出來啊!」
方羽仍不甘心,與他強爭道:「可是他坐的是艘大船啊,很堅固的!」
那老頭兒卻不以為然:「船再大,也大不過海。風浪翻騰,一葉扁舟,我看他準是活不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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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羽的心一陣涼過一陣,討債者們的叫罵聲也在他耳邊漸漸模糊。他一口氣衝到布莊,不顧一切地問道:「王掌櫃,戚叔叔呢?戚叔叔呢?我爹呢?他人呢?」
不想王掌櫃帶著哭腔應道:「戚敬他人不見了!大夥兒都說老爺死了,連夥計們也都跑啦!」 |
徹骨的寒意和沸騰的憤怒瞬間衝爆方羽的頭腦,他瘋一般地追到渡口,望著江中才剛駛離的那葉小舟,歇斯底里地高聲喊道:「戚敬!戚敬!你別走!我知道是你幹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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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上的戚敬望著他淡淡一笑,竟是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你現在知道還不算晚,只怪你爹迷迷糊糊的,到臨死還不知道呢!」
方羽厲聲質問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了什麼?為了錢啊!」戚敬答得直接乾脆,禁不住發出一陣由衷的笑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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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令人厭惡的笑聲深深刺痛了方羽的每一根神經,他忍著淚追問道:「古玩店是你弄垮的?」
小船漸行漸遠,戚敬得意地奸笑道:「那 |
可不?那批貨早就到京城去了!」
如此看來,莊家的所有危機均非天災,而是人禍,均是出自眼前這小人之手。方羽強抑著心中的憤怒求證道:「那爹出海也是你的詭計?」
戚敬越發得意:「你真聰明!我早就算出會有這場風波了,就算是風平浪靜,你爹到那兒去,也沒有人會搭理他的,他是去得回不來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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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怒火已經燒紅了方羽的雙眼,他噙著熱淚高聲向船夫央求道:「船家!船家你停一下!」奈何那船夫只是回過頭冷漠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無動於衷地繼續搖起了櫓。方羽發狂一樣地哭喊道:「戚敬!戚敬!無論你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你算賬!」
遠處傳來戚敬有恃無恐的大笑:「你要有本事,你現在就過來,來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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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睜睜地看著殺父仇人就這麼溜走,方羽只感到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淚水慢慢倒流進心裡,竟比傾巢而出更加讓人難受;那是一種撕裂的疼,一種刀割的痛。與父親的過往一次又一次地浮現在眼前,逼著他一遍又一遍地責問自己:「為什麼我要死倔著?為什麼我沒有告訴爹爹我愛他呢?為什麼?」千萬個為什麼都無人回答,身邊的一切都是那麼靜,只有潺潺東去的無情江水,只有揮之不去的凜凜寒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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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突然響起一個溫暖的聲音:「方羽哥!方羽哥,你怎麼了?」
方羽緩緩抬起深埋的頭,淚眼迷離地看著來人,哽咽道:「香兒……」
秋香如何會來?原來是梅芳在家苦等兒子未果,一面擔心他出意外,一面又記掛著寶貴的安危,一顆心兩面懸著,實在備受煎熬,於是到大眾食堂打聽兒子的下落;嬌紅得知此事後趕緊遣了秋香出來尋找,不想尋來尋去,竟在渡口發現他已哭成了一個淚人。秋香當下心中一緊,有些不知所措地又問了句:「你怎麼了?」
方羽無言以對,唯有肆意地失聲痛哭,任憑悔恨和淚水一遍遍地沖刷,沖刷自己最後一絲脆弱的堅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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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大的悲痛也終歸是要面對。當秋香摻著哭到力竭的方羽回到大眾食堂,已焦急等候多時的眾人全都起身屏息以待。一見到母親,方羽的淚水再一次奪眶而出:「娘,爹死了!」
這突如其來的噩耗,如雷轟頂,擊碎了眾人所有的祈望,梅芳只覺眼前一片漆黑,頹然倒了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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